043 毒啞
怡妃仿似受了極大的打擊一般,眉心劇烈的顫動,向後踉蹌一步,扶住了半人多高的花幾。染冬在一邊撐住怡妃的身子,憂心喚道:“娘娘……”
林倩蓉立目凝著染冬,眸子裏盡是怨怪之意。沉聲怒道:“本宮是怎麽囑咐你與映春的?皇長子的吃食務必要上心,你們把本宮的話都當做耳邊風了嗎?”
染冬與映春瞧見林倩蓉是當真動了氣,立時跪地,瑟縮著身子,膽戰心驚道:“奴婢,奴婢們一直小心的很,不敢不聽娘娘的話。”
怡妃極憤怒的拍了拍桌子,蘇絮的心也隨著一震。她立刻含著恭敬的笑意,緩步進前請安道:“娘娘萬福。”
怡妃瞧見蘇絮,勉強將自己麵上的怒意壓下去。拂袖背身對著染冬等人,微抬了抬手,鎮聲道:“退下。”染冬與映春二人極是委屈的抿唇,喏喏的哈著腰退下。
站在一邊的禦醫瞧見這前後的情狀,無比的尷尬。“怡妃娘娘,若是沒有旁的事兒,微臣便回去叫人開方煎藥……”
林倩蓉微微抿唇,咬牙艱難的詢問道:“再,再醫治不好了嗎?”
太醫極是為難的垂首,歎息道:“那藥中被加了細的黑碳粉、半夏、川烏粉,都是極毒辣的藥。加之皇長子原本因為哭鬧傷了嗓子,如今已然回天乏術了。”
蘇絮聽著心驚膽戰,“會不會傷及皇長子的身子?”
太醫搖首恭敬的回道:“黑碳粉倒是不會傷身,半夏、川烏粉雖是有毒的。可計量少,倒也不至於傷身。”太醫說著,便揚眉掃了怡妃、蘇絮二人一眼,麵色為難,支支吾吾的開口,“這計量把握的極好,雖未傷身,卻到底毀人前程。”怡妃聞言,亦發恨得咬牙切齒,雙手緊握著說不出話。
一個啞了的皇子,任他再如何身懷祥瑞,文武在握。咱不說奪位,便是往後的人生,隻怕也要因為是個啞巴而徹徹底底的毀掉了。縱然蘇絮之前暗中謀劃祥瑞一事,使皇長子被皇上厭棄。可到底霍延淅還是個孩子,下這般重的手又於心何忍。蘇絮眉腳忍不住一陣的顫動,幽幽歎息著低低道了兩句“可惜”。
怡妃的嘴唇被皓白的牙齒咬得通紅,仿佛立時會沁出血來。
蘇絮雖不想打擾怡妃的滿腔怒氣,卻到底忍不住提醒她道:“娘娘,皇長子的事兒,可讓人回稟皇上了嗎?”
怡妃沉眉輕輕擺首,側身漠然與太醫道:“先讓內監去尚藥局抓藥回來煎,你且在偏殿等一等。”汪太醫一向曉得怡妃的手段,聽她留下自己,心裏便有些忐忑不安。也不敢多問怡妃所謂何意,隻得恭順的應了退下。
怡妃煩亂的心緒此刻統統擺在臉上,她頹然坐在床榻上,一隻手拄著額頭默然不做聲。蘇絮知道她有話要說,也靜靜的陪著等她開口。半晌,怡妃終於將埋在小臂後麵的臉露出來,深吸一口氣勉強將心緒沉下與蘇絮道:“還沒敢與皇上說,這件事兒本宮隻怕有些難纏。”
蘇絮眉心微蹙,遲疑著琢磨道:“可娘娘早晚都要與皇上說。”她語頓,心裏微微一動,轉了話頭兒低聲詢問道:“皇長子究竟吃了什麽不當吃的?”
提起這緣由,怡妃越發又氣又恨,“他這幾日晚膳都不曾好好吃東西,總鬧別扭。唯獨是芝麻山藥糯米羹能吃進去一些,已經連著吃了好幾日。”她粉拳緊攥,怒聲道:“也不曉得是幾時吃錯的。”
蘇絮垂目,咋舌著猶豫道:“若是宮人放錯了東西,半夏、川烏一類的也是萬萬不能錯的。這黑手衝著皇長子而來,並不是小事兒。娘娘暫時按下,可再過上兩三日皇上過來,可要怎麽說呢!?”
怡妃聽進了蘇絮的話,收斂眉目,深吸一口氣遲疑著開口,“誰下的狠手,本宮並非懵然不知。既然敢起這樣的心思,便已經是早有準備。如今回稟皇上,怕是半分也動不得她。”
蘇絮麵上是迷茫不知的神色,側首凝著林倩蓉怔愣的問道:“娘娘口中的她難道是瑾婕妤不成?”
怡妃怒及反笑,一側的嘴角譏諷不屑的上挑,“憑她再如何張狂,也萬沒有動皇嗣的膽子。她現在尚無子嗣,何必毀了皇長子的前程,為她人做嫁衣呢?”
蘇絮心裏驀地驚疑起來,略略沉吟著道:“可是靖夫人?”
怡妃冷哼著笑出聲,“害了大皇子又與她何益?”
蘇絮雙眼羽扇一般的睫毛輕微的顫動,收斂神色,麵無表情道:“依著娘娘的意思,難不成覺得是我對皇長子下的手?”
怡妃細不可查的微怔,轉瞬,定定瞧著蘇絮,“本宮方才倒是沒想到。如今二皇子養在妹妹的膝下,”她語頓,溫潤的眼眸中是一輪探究的精光,不過轉瞬間,便是平淡無常了。“妹妹身上倒也有些嫌疑。”
蘇絮淡然含笑,扶了扶有些鬆散的寶髻,毫不在意的開口,“若是依著娘娘的意思,如此推敲下去,怕是後宮之人皆有嫌疑了。”
林倩蓉的麵上似笑非笑,方才愁雲慘霧、怒氣衝衝的神色也總算緩和下來。“本宮派人請你來並不是疑心你,”她說著身子略略前傾,低聲道:“這藥是宣順夫人下的,可本宮如今卻沒個切實的證據。”
蘇絮對林倩蓉這番坦然告知將信將疑,她不動聲色的垂眸,隻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著她的神情。“若沒個切實的證據,娘娘又如何一口篤定是宣順夫人動的手?”
林倩蓉烏黑烏黑的瞳仁一轉不轉的凝著蘇絮,似要看透她一般,“我自有我的道理。”
她不深說,蘇絮也不敢多問。她心裏存著疑慮,隻怕今次的事兒,是怡妃有心試探她也未可知。林倩蓉一向忌憚宣順夫人,而自己由始至終都算是宣順夫人與皇後身邊的人。縱然二人現在利益相近,能勉強達成短暫的一致。可在對宣順夫人的立場上,怡妃不得不對蘇絮心存懷疑。
蘇絮在心裏有了些眉目,正醞釀著如何將宣順夫人、怡妃、上官錦楠三人快速的除去。她這樣想著,便陷入了一陣呆愣愣的狀態中。不曉得靜謐了多久,蘇絮這才憂心不已的與怡妃道:“那娘娘如今要如何應對這件事兒,”她原本還想問問怡妃要如何對付宣順夫人,卻隻怕被怡妃誤以為自己有心向宣順夫人告密。
怡妃也沒提起要如何對付宣順夫人,而是蹙眉,思索著開口,“皇長子被毒啞,也是我招呼不周的緣故。我遲疑著不稟報給皇上,也是怕皇上怒氣之下,將淅兒抱走。”
蘇絮聞聽怡妃這番一心為己的話,不覺在心中默然想著,若換做是上官氏。縱然頂著被責怪問罪的危險,也必定會早早與皇上說,盡力請人恢複延泓的健康。蘇絮這樣想著,便又一次愣了神。她似乎瞧出了怡妃猶疑的地方,更曉得,與怡妃而言,霍延泓的失聲已經是不可挽回。既然有了這樣的事兒,那麽她必定要利用這個關頭,將宣順夫人拉下,再無翻身之地。良久,她才猛然聽見怡妃喚她,此時蘇絮已經在心裏有了眉目,當即緩緩一笑,反問道:“娘娘即篤定是宣順夫人動的手,又猜測宣順夫人早有應對之法,難道就不怕這樣一拖之下,反而中了宣順夫人的謀算呢?”
怡妃微眯雙目,盯著蘇絮,腦中飛快的思索著。怡妃原本就是個愛多疑多心的人,聽蘇絮這樣問,她更難免要細細的斟酌一番,確保萬無一失才能安穩下來。。
蘇絮見她麵上頗為所動的神色,亦發耐著性子,寬言點撥怡妃道:“如娘娘所言,無論娘娘何時說,以什麽樣的口吻去說。皇上都必定會在心裏埋怨娘娘照顧皇長子時,沒有上官氏那般細心。既是如此,到不若早些稟報給皇上。娘娘在皇上身邊的時日比我長,必定曉得皇上喜歡聽真話,極厭惡蒙騙他的人,也最恨被人算計。”
怡妃麵上仿佛無意一般,對蘇絮這番話深以為然,“既是如此,本宮便立時派人去稟報給皇上。”
蘇絮神色淡然的起身,對著怡妃福了福道:“想必大皇子的事兒,任皇上再忙,也不能不過來親自瞧一瞧。臣妾不方便在這,便先退下了。”
怡妃睇著蘇絮,也不留她。而是頷首道:“今日請妹妹過來,也是預備讓妹妹給我出個主意。”
蘇絮恭順的垂首,麵上蓄著客氣規矩的笑意,“能幫上娘娘便好。”怡妃清潤一笑,喚染冬進門送蘇絮出毓秀宮。
蘇絮坐在回長樂宮的儀轎上,轎簾被熏熏暖暖的春風微微掀起一角。天色全黑,四周的宮苑都已經掌了燈。
主仆幾人前前後後剛進了合歡殿,蘇絮驀地轉身,笑意盎然的與白檀道:“今晚你遣人去一趟玉照宮,告訴上官氏,”蘇絮話落,眼神滯了滯,轉瞬眸色狡黠的向白檀招了招手,附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