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不值

  宣順夫人的陰毒,並不遜於怡妃。如今蘇絮再細細的回味,宣順夫人一步一步穩穩攥住協理六宮的大權,成為後宮位份最高的嬪妃;雖無所出,卻撫育著皇長女;恩寵不多,卻是皇上最敬重信任的後妃。到這樣的地步,委實是宣順夫人的本事。


  她壓抑的低著頭,胸中是揮之不散的怨恨與不甘,“夫人有何吩咐?”


  宣順夫人淡然含笑,“四皇子左右都是個病秧子,留著也會讓英妃日日傷心。你不是送了宮人去英妃的宮中?聽說她懂些醫術,自有法子不讓人察覺下,處置掉四皇子。”


  蘇絮如何能應下宣順夫人的話,她猛地抬首,激烈的反對道:“皇上不會對四皇子動立嗣的心思,皇上昨日特允二皇子可穿繡有龍紋的衣衫,已經沒有人能越過二皇子了。娘娘又何必要去害別人的孩子。”蘇絮說著,不覺脫口勸阻道:“娘娘也是失過孩子的人,如何要讓旁人飽受桑喪子之痛?”


  宣順夫人亦發來了怒氣,“本宮麵前,不必你如此假惺惺的菩薩心腸。本宮偏要拿別人的血,暖自己皇兒的靈位,那又如何?這些孩子注定是活不下去的,不是本宮也會有別人!”她說著,諷刺的望向蘇絮,“你用皇長子身懷祥瑞之事,引得皇上的厭惡。你與本宮又有什麽區別。他已經被皇上厭棄,一個被皇上厭棄的皇子,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蘇絮被宣順夫人說的啞口無言,她蹙眉亦是困惑不已。昭雲歸適時開口,聲音是一如往常的平靜與溫潤,“可至少皇長子還有性命,除去皇位之外,還有許多選擇。如今娘娘要害四皇子性命,連選擇其他活法的機會也沒有了!”


  宣順夫人仿佛聽見了極為滑稽的話一般,諷刺的笑起,“機會?昭大人不是也要取本宮的性命嗎?你實在沒有資格在本宮麵前說這些話。”她說著,淩厲看向蘇絮。蘇絮何曾見過這樣的宣順夫人,她心裏,柳氏便總是溫軟機智,與人無爭,與世無爭。“蘇絮,你你是要四皇子的性命,還是你自己的性命?”


  蘇絮如何能對延澤下得去手,那孩子就是齊相宜的全部,延沐已經去了,若是延澤也留不住,便是要逼瘋齊相宜。蘇絮神色篤定的擺首,“臣妾既要自己的性命,也要延澤平安無恙。若它當真病死,是天不見憐。若有人刻意而為,別說英妃,便是臣妾,第一個先不放過他!”


  宣順夫人慢悠悠的拍了幾下手掌,揚眉哼笑著道:“你對英妃的情誼,實在讓本宮感動。敏昭儀,你不去,還有別人。本宮給你自救的機會,你不珍惜,本宮也不必疼惜你的性命。”


  蘇絮的心被一雙手捏攥著,她對於這個僵局不是不遲疑。她一言不發,如何能甘心自己栽倒在宣順夫人的手裏。殿內一時靜默,銅壺滴漏的聲音“噠噠”的響著。催人心弦的煩亂,讓蘇絮越發沒了主意。不曉得過了多久,才聽宣順夫人冷言道:“你與英妃相交數年,本宮也不必你立時想明白。給你三日功夫,你若下不去手,本宮自有能下去手的人。”


  “給本宮滾回長樂宮,三日之後,你與昭雲歸是生是死,全看在你一念之間。”


  蘇絮失魂落魄的踩著宣順夫人的這番話出了漪瀾殿,她神思飄忽的走到宮門口,險些被十數寸高的門檻絆倒。昭雲歸急急的扶住蘇絮的手臂,道:“娘娘小心。”


  蘇絮說不出心裏的感受,極快的收回手臂,冷冷與昭雲歸道:“跟本宮回合歡殿。”昭雲歸喏喏應下,蘇絮轉身便上了儀轎。


  待回了長樂宮,蘇絮立時遣退眾人,讓白檀、小康子、春如與小福子等人前前後後親自將合歡殿圍住,以免讓旁人窺聽到她與昭雲歸談話。


  昭雲歸神色間是清清淡淡的樣子,他側立在蘇絮的麵前,大概三丈的距離。極為恭敬的垂首,等著蘇絮開口。


  蘇絮心裏紛亂,一麵是被宣順夫人察覺的不安,一麵便是昭雲歸投毒的驚懼,還有四皇子的事兒。她強自壓著自己的語氣,勉強不讓自己因為激動而太過失態,“為什麽要向宣順夫人投毒,你不是一向醫者仁心,如何能自貶身價,做出害人的事兒?”


  昭雲歸眉心微動,緩緩的抬頭去凝看蘇絮。薄薄的嘴唇緊抿在一起,麵無表情,但眼中流動著極深切的愧疚,答非所問,“微臣從來不是明哲保身之人,也不會讓這件事連累娘娘,娘娘不必為了此事左右為難,下官會一人承擔,護住娘娘周全。”


  蘇絮眼中湧動著難以明說的情緒,又是氣又是怨,倏地起身,定定問道:“你要如何護住我,你要如何幫我周全?再去向宣順夫人下毒?或者幹脆一刀殺了她,一了百了?”


  昭雲歸一動不動的看著蘇絮,答道:“一切都因為下官而起,隻要下官……”


  蘇絮曉得昭雲歸之後要說什麽樣的話,眼中竟不覺汲滿了淚水,一步一步逼向他道:“隻要什麽?昭雲歸,你對我的原則呢?去哪兒了,你把它放到哪兒了?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非要為我做這樣多的事兒。”蘇絮語氣一頓,說不出“喜歡”那兩個自,極恨昭雲歸這樣盲目,更恨自己無法回報的、注定要虧欠他的那份禁忌情誼。“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這樣做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報,我不可能回報你。你這樣對我,我不會感激你,你也不會得到你想要的!你這樣連性命都不要,就以為,就以為我會以同樣的感情來……”蘇絮說不下去忽然背過身,再不看昭雲歸。


  昭雲歸麵無表情,淡淡道:“下官從來沒有想過得到些什麽。”


  蘇絮忽然回身,雙眼含淚重重給了昭雲歸一巴掌,痛哭道:“醒了嗎?你醒了嗎?你捫心自問,值得嗎?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我究竟值不值得你這樣做?”


  昭雲歸被打的猝然轉首,怔愣了三秒。“那娘娘又值不值得為皇上謀算他人,手染鮮血?”


  蘇絮頹然道:“自入宮那天起,我已經沒有選擇了。便如宣順夫人所言,我必定要踏上這條路,不死不休。”


  昭雲歸長長的沉默,半晌終於開口,不卑不亢,決絕道:“那下官也沒有選擇了。”


  蘇絮盯視著昭雲歸片刻,咬牙閉目道:“你走吧,我再不想見你,你也再不必幫我做什麽。你不欠我的,你走吧。”


  “娘娘繼續做傻事,微臣也會繼續做自己的傻事。”昭雲歸盯著蘇絮良久的抿唇,眼中情緒複雜,不忍、不舍、心疼、怨責……終於,還是轉身走出了暖閣,走出了合歡殿。


  蘇絮伏在桌案上哀哀痛哭,心裏悲慟至極。她不知道這種絕望的委屈是從何時而來,如今決然爆發,讓她全不能抵受住。她以為自己已然到了不再被人威脅把控的地步,不再任人魚肉的地步。可在宣順夫人那處,她仍舊如此脆弱的不堪一擊。宣順夫人毫無偏差的抓住了她的痛腳,讓她不得不在自己、昭雲歸與延澤三人的性命中做出選擇。


  蘇絮從未央宮出來,白檀便瞧見了蘇絮的神色有異。昭雲歸走後,她才敢進門來瞧。見蘇絮伏案,肩膀微微顫動仿佛在哭似的,全然沒了頭緒。立時取了帕子小心翼翼的遞給蘇絮道:“娘娘,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竟讓娘娘如此失魂落魄。”


  蘇絮聽見外麵有動靜,早就將自己的哭意收住壓製下去,這刻抬起頭來,眼睛雖然紅腫。卻全沒了淚意,她將情緒發泄盡了,這刻越發清醒起來。她不能坐以待斃,不能被柳氏扼住脖子。


  “去打一盆水來。”蘇絮說著,接過白檀遞來的手帕擦了擦雙眼。


  白檀應承下,立時春如打水進來。絞了帕子遞給蘇絮,看她細致的淡然的擦著臉頰。又將發髻打散,從新梳了一個極為隨意的羅心髻。


  白檀在一旁靜靜的伺候著,瞧見蘇絮麵色稍稍有些緩和,情緒也不複方才那般激動。這才敢開口詢問她道:“娘娘在漪瀾殿是出了什麽事兒嗎?”


  蘇絮默然點頭,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緩緩與白檀道:“宣順夫人已經知道,我曉得自己不孕一事。更不知從哪兒獲知的,我預備和怡妃聯手,要除掉她。連玉照宮皇上忽至那件事兒,也是她在背後算計的我……”蘇絮將漪瀾殿內的事兒全部說了出來。


  伺候在一旁的春如大驚失色,手裏的帕子險些落了地,“怎麽會?娘娘一向行事小心,宣順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蘇絮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咱們宮中的人,便是子櫻等人。我與昭雲歸說話那晚,究竟有誰接近過正殿?立刻讓小康子去查出來。”春如忙應下,去囑咐小康子徹查。


  白檀這邊憂心不已的皺眉,問道:“宣順夫人恐怕是謀劃良久,那娘娘又打算如何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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