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憂心

  蘇絮一時手足無措,也有些怏怏不快,悶聲道:“能有什麽辦法?還能去養性齋把皇上請過來不成,說到底,你也是如今頂得力的寵妃。既然比不過蘇沅,還能有什麽法子。”


  葉箏攥著拳頭,猶自不能回神解恨的樣子道:“今日我可當真是沒臉了,落到榮修媛、靖妃那邊,指不定要怎麽幸災樂禍呢!”


  蘇絮也極是不悅的埋怨道:“得了,當時在那兒的時候你倒是不機靈一點,如今說再多也晚了。皇上與宮妃獨處,沒個十萬火急的事兒,誰敢輕易去打擾?”


  葉箏極是泄氣,悻悻道:“嬪妾哪裏能想到蘇沅有這樣大的本事,嬪妾從養性齋出來的時候,還聽見皇上開懷大笑。若當真遣走了我,封了她……”她說著,停了話頭,麵上的不甘氣怒被傷心取代,“想來,蘇沅再不濟也是新人。如今我與娘娘,都是舊人罷了。從來都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蘇絮原本陰鬱不已的心緒倒是因為葉箏的話,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倒是聽著耳熟的很。”


  葉箏悶悶道:“可不是上元十年去西苑圍場那會兒,寧貴嬪做的詩麽。嬪妾當時雖沒列席,卻也有些耳聞。”


  蘇絮縱然心裏煩躁,卻也無計可施,隻寬聲安慰葉箏道:“新人笑也要瞧瞧是什麽樣的新人,舊人哭也要瞧瞧是什麽樣的舊人。衛縈那樣品格的也就罷了,若是蘇沅,妹妹大可不必憂心太過。”


  葉箏微微歎息著,允自不能安心,訥訥道:“娘娘必定生的像蘇老爺。”


  蘇絮不想葉箏為何忽然說到這個,微微揚眉道:“這話是怎麽說的,你可見過我爹嗎?”


  葉箏低眉沉吟道:“蘇大人成婚的那回也算見過,可如今也忘了。方才瞧見蘇沅,便覺著你們二人眉目之間有幾分相像。說句僭越的話,娘娘可別生氣。”


  蘇絮麵色極是清淡,徐徐一笑道:“有什麽好生氣的,你直說便是。”


  葉箏道:“蘇沅的模樣,比起娘娘要嫵媚明麗一些。眉目雖然淩厲,卻也是個美人胚子。”


  蘇絮不覺啞然失笑,緩緩開口道:“方才你還說我與她生的相像,這話是誇我呢,還是貶損我?”


  葉箏垂首,微微搖頭道:“隻是嬪妾忽然覺著,皇上必定不會厭惡蘇沅的模樣,也未必會不喜蘇沅的性子。”


  蘇絮雖將葉箏的話聽了進去,卻多少有些不以為意,“蘇沅到底性子淺薄張揚,又從來是個不學無術的人,平日裏更是跋扈潑辣……”


  “可在皇上麵前呢?”未帶蘇絮說完,葉箏便輕輕淡淡的打斷了她的話,反問道:“皇上又不曉得她淺薄張揚,如今隻怕是覺著她率真可愛呢。皇上從前喜歡劉氏與蔣氏,不也常說她們率真可愛嗎?至於跋扈潑辣,她不當著皇上的麵,隻怕也沒什麽要緊的了。”


  蘇絮聽著葉箏這般毫無底氣的言語,蹙眉盯著她道:“率真可愛,也不過是一時的。終歸是與劉氏、蔣氏一樣的下場罷了。”


  葉箏低眉,猶猶豫豫道:“若讓她得逞那麽一回呢,便如你我,得逞了那麽一回,不是也將怡妃拽了下來,讓皇上賜死了上官氏?”


  蘇絮不覺嗤笑起葉箏太過小心翼翼,眉目一鬆道:“咱們與怡妃、上官氏如何能一樣。”


  葉箏遲疑的看著蘇絮,也是允自疑惑著,“可咱們與上官氏、怡妃又有什麽不一樣的。”


  蘇絮被葉箏這話問的心裏驟然驚動,恍然發覺了什麽似的。覺著自己完全答不上葉箏的問話,她答不上來,心裏便也跟著亂起來。當即尷尬一笑,故意岔開話頭道:“好好的,妹妹怎麽竟這樣喪氣呢?咱們自然與怡妃不同。”


  葉箏難得與蘇絮這樣深切懇談,推心置腹道:“自怡妃被廢黜後,我雖也在心裏痛快。卻忍不住憂心害怕起來。從前皇上待怡妃如何,娘娘必定心中有數。數年的情分,不是也說拋就拋了嗎?”


  蘇絮喃喃道:“那是怡妃做了錯事,皇上失望也是有的。”


  葉箏麵上也是糊塗的樣子,在問蘇絮,也是在問自己,“可咱們就沒有做錯事嗎?若皇上知道嬪妾瞞孕的事兒,會不會嬪妾也如怡妃這般,被貶黜亦或是賜死……”


  蘇絮麵上驟然變色,忙攔住她的話道:“什麽死不死的,也不曉得忌諱一點。怡妃主動害人,咱們又不去害人。這樣看,咱們便是與怡妃不同的。皇上嫌惡,也是因為怡妃作惡多端。”


  葉箏凝眉別別扭扭的一笑,慢慢道:“你瞧,在這後宮裏的人,時間長了哪一個不是作惡多端。若是清白,當真也隻有新入宮的秀女清白了。可好心的,全都被害死了。留下的,便一個個都是作惡多端的人!”


  蘇絮為葉箏的話在心裏震動不已,她忍不住耐聲詢問道:“你從前可不是這般‘常懷百歲憂’的人,怎麽今日竟被蘇沅唬的這般頹喪?而且,即便蘇沅真的被皇上寵幸,也未必會與妹妹為敵,何必這般憂慮懸心呢?”


  葉箏也不覺自嘲的笑起,“我這般全是照著怡妃學的,一旦有了嫌隙,便必定不給她爬到自己頭上的機會。趁著好對付的時候除去,也免得日後煩心。沒讓皇上瞧見之前,娘娘在儲秀宮裏想除去誰,便出去誰。可當真那些秀女到了禦前,冊封為後妃,娘娘還如何下手,總歸是要忌憚一些。這時間,若真要除去她,也不難。可有朝一日,她位份越過娘娘,在皇上心裏的位置與娘娘不相上下。那可當真是你死我活了!”


  蘇絮被葉箏的話說的驚心不已,卻也深以為意。她緊緊蹙眉,也不言語。葉箏曉得自己說多了,當即勉力一笑,道:“嬪妾也是自己憋了好些日子,想了好些日子。才與娘娘胡話幾句,隻怕有時嬪妾看人看事兒都太過偏頗。”


  蘇絮隻覺著自己被葉箏這話說的心力憔悴,人也一時提不起什麽興致。說不出旁的話,便隻對著葉箏微微擺首,“平日無事,自己想想總沒有什麽錯。可也不好太過胡思亂想。”


  葉箏極為輕巧的含笑,起身對著蘇絮福了福道:“不耽誤娘娘安歇,嬪妾也盼著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蘇絮不留她,目送著她離去。自己一時想著葉箏的話,心裏跟著懨懨的不痛快起來。到了晚上,竟越發覺著身上不爽快,頭重腳輕的難受。胡亂用了晚膳,也沒陪著延泓與元慈玩耍,早早的換了寢衣躺下。人是昏昏沉沉的不舒坦,可卻也睡不下去。或是閉目,或是睜眼盯著帷帳,心裏便想著自己與上官氏、怡妃有什麽不同。蘇絮正允自想的出神,便聽外麵揚聲唱到:“皇上駕到——”


  蘇絮想著蘇沅的事兒,忍不住在心裏一陣膩煩。翻身麵朝著牆壁,閉目一動不動的躺著。


  霍景嵩闊步進門,瞧見蘇絮委在床上。想起進來的時候,聽白檀稟報說是身上不舒服。忍不住進前去撫了撫蘇絮的額頭,蘇絮不想他竟忽然過來,身上便不自覺的微微一顫。如此霍景嵩自是曉得蘇絮沒有睡實,將她扳過來,便瞧見她麵色難看,人也懨懨的沒有精神。立時關切道:“方才聽白檀回說,瑾婕妤走了之後,你便懨懨的沒個精神,可是病了,要不要尋禦醫。”


  蘇絮撇了撇唇,借著霍景嵩的手臂坐起道:“皇上萬安。倒是也不必去尋禦醫,歇一歇便好了。”


  霍景嵩不覺朝著他輕笑一聲道:“到底是病了,還是醋了?晌午瑾婕妤來過,必定是與你說了不當說的氣話了。”


  蘇絮扭過身子幽幽道:“皇上若要安撫,可得先去瑾婕妤那邊安撫下才好。畢竟皇上冷落的是瑾婕妤,又不是臣妾。”


  霍景嵩含笑將蘇絮攬入懷裏,輕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朕不管旁人如何,倒是心疼綰兒別再醋壇子裏泡壞了。”


  蘇絮心下雖也有些埋怨霍景嵩留下了蘇沅,可聞聽霍景嵩這般幽默的告饒言語,心裏轉瞬便好受了許多,不覺一邊掙著霍景嵩,一邊別過頭忍著笑道:“皇上最沒個正經,再不理你了。”霍景嵩雙臂攏著蘇絮極緊,蘇絮在懷裏微微動了動,寢衣的袍袖便不覺滑下來。正露出了瑩白如雪的肩膀,那肩膀上還留著在木蘭行宮為霍景嵩擋箭時的傷疤。


  霍景嵩微微鬆開蘇絮,低頭去穩了穩暗紅的傷口,極是感懷道:“旁人怎麽能及得上綰兒,後宮諸人,有幾個是敢為朕用性命去擋箭的呢?”霍景嵩攏著蘇絮的雙肩,凝她道:“往後可不許胡思亂想……”蘇絮聞言,身子不覺微微一顫。未等霍景嵩話落,便忽然吻住了他。


  蘇絮想起白日裏葉箏說的那番話,心裏極是憂心害怕,此刻也唯有霍景嵩溫暖炙熱的懷抱能讓她安穩下來。


  一番纏綿,待兩人沉沉睡去,月已中天之時。卻聽外麵響了四聲,那並不是更鼓的聲音,卻是雲板①的聲響。蘇絮先是以為聽差了,卻又連著四聲響起。她不覺一個機靈,驟然驚醒。


  雲板敲了四下,正是喪音。


  注解:①雲板:擊奏體鳴樂器。在宮廷裏、官署或貴族大家庭會用為報事,作為集眾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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