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抵消

  天色陰沉下來,晦暗不明。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忽然下起了大雨。


  合歡殿內半分聲音也沒有,風卷著雨打在屋簷上,越發讓室內的氣氛緊張起來。霍景嵩的麵上攏著一層陰霾,隨意的靠在正殿明間的圈椅裏,一圈一圈的轉著扳指。蘇絮靜坐在側,一言不發。倒是姚木槿低低啜泣著,讓人聽著極是哀婉可憐。


  銅壺滴漏“噠噠”的響著,也不曉得這樣響了多久,吳德全才回來。他褲腳與袖腳都已經被打濕,身後領著被動了刑的紫芙進門。


  蘇絮坐的腰肢發酸,卻也不大敢隨意動彈。抬手端了茶盞,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呷了一口香茗入喉。這一低眼,便瞧見了紫芙畏畏縮縮的跟著吳德全進門。她瞧著,紫芙滿麵的懼怕驚恐,仿佛是招供了的樣子,心裏瞬時也安心許多。不過這些僅僅停在了她的心裏,絲毫也沒流露在麵上。


  姚木槿聽見腳步聲回首,見紫芙渾身濕噠噠的進了門,麵上半分驚慌與心虛也沒有,而是越來越深的委屈與傷心。


  紫芙進前向霍景嵩跪地問安,顫顫巍巍的匍匐叩頭,並不敢抬頭說話,“皇上萬安,敏昭儀安康,熹貴嬪安康。”


  霍景嵩麵無表情的開口,“熹貴嬪送與敏昭儀的胭脂,是你去置辦來的?”


  紫芙道:“是。”


  霍景嵩冷哼一聲,越發沉聲道:“胭脂裏麵的蘇方木是怎麽一回事兒,可是熹貴嬪讓你放進去的?”


  紫芙伏在地上,抖得篩糠一樣,“不,不是熹貴嬪。”


  霍景嵩睇了眼姚木槿,低首看向紫芙道:“你抬頭來回朕的話。”


  紫芙既是遲緩的抬了頭,側眼看著霍景嵩,又回頭看了看姚木槿。“不是熹貴嬪,是歿了的林選侍,是她指使奴婢將所有的東西都換成蘇方木的。”


  霍景嵩忽然笑起,斜睨著主仆二人冷冷道:“人都已經死了,憑你怎麽說,自是死無對證。”


  紫芙連連擺手道:“確實是林選侍指使的奴婢,林選侍給了奴婢不少好處,有些賞賜奴婢還留在屋子裏。”紫芙說著,極快的退下了腕上的手鐲道:“這鐲子就是林選侍給奴婢的,皇上若是不信,叫從前伺候過林選侍的宮人來看看便是。”


  吳德全立即將手鐲呈到皇帝麵前,蘇絮微微向霍景嵩旁邊靠了靠,去看那手鐲。可這種鐲子並沒有什麽稀罕,兩人倒是都不記得林倩蓉曾有過這樣的鐲子。吳德全適時進前,向霍景嵩回稟道:“奴才帶了從前伺候林選侍的宮人來了,也讓人去了紫芙的屋子,倒是當真搜出了不少賞賜。那些東西,不是她能得著的。”


  姚木槿原是不信的,可聽見這樣的話,立時怒氣衝衝,直快要衝過去撲打紫芙。“本宮帶你不薄,你竟吃裏扒外!”


  紫芙一邊哭,一邊咬牙道:“娘娘一心隻提拔紫蘇,也不顧奴婢。”


  姚木槿作勢就要進前,立刻被蘇絮叫人攔了下來。盡管她們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蘇絮也不能相信姚木槿所言所行。


  不多時,從前伺候過林倩蓉的宮人上殿,看了那鐲子後。便看出了那鐲子確實為林氏所有,而從紫芙房裏搜出來的包袱裏那好些物件兒,也有大半被認了出來。


  霍景嵩一向多疑,此刻一副將信將疑的探尋樣子,眼睛一轉不轉的看著姚木槿也不說話。


  姚木槿不似之前樟木床一事那般激動,也不辯解,隻是一味的痛哭不止。殿內一時陷入靜謐的膠著,誰也不敢多言語一句。便是這時,殿外忽然有人一路高聲喊冤的進門。


  蘇絮定睛去看,那人倒也不是別人。便是姚木槿一向最得意的宮女紫蘇。紫蘇懷裏捧著那胭脂,進殿之後便跪地,膝行著上前與霍景嵩叩頭道:“皇上冤枉啊,冤枉啊!貴嬪娘娘從沒做過那樣的糊塗事,皇上若是不信,便也查查這盒胭脂。這盒子胭脂,我家娘娘用了大半。後來得了昭儀娘娘送的,一時高興,便換了昭儀娘娘送的胭脂,自己置辦的便也留了下來。”


  霍景嵩一抬手,蘇絮便會意的喚素問進前檢查。素問細細的看過,飛快的睇了蘇絮一眼,進前垂首與皇帝恭敬道:“皇上,那盒子裏的東西與昭儀娘娘的那盒子確實是一樣的。”


  姚木槿聽見這樣的話,滿麵哀怨的看向蘇絮,道:“難不成我為了害妹妹,連著也要把自己算計進去麽!我若是要害人,何必給自己也留一份呢?”她說著,頹然跪坐在地,極是痛哭道:“皇上,臣妾也讓人害了啊。臣妾侍寢數年沒個孩子,隻怕也是這胭脂所至啊!”


  霍景嵩如此,才是當真信了姚木槿的話。麵上不複方才的冷硬,緩和下來,略揚了揚手,與吳德全道:“快扶貴嬪起來。”


  吳德全聞言,立即進前陪笑著進前。可姚木槿並不敢起身,轉眸盯著蘇絮,道:“皇上信我了,那妹妹呢?”


  蘇絮心緒煩亂,一時走了神。霍景嵩微微一嗑,才讓蘇絮收回了神思。她眼神清清冷冷的盯看著姚木槿,半晌低垂眼瞼,眨了眨眼道:“沒有,我沒有怪你。”蘇絮將自己的心緒收起,細不可查的歎了一口氣。再抬眸,麵上便含了清潤的笑意,道:“姐姐從前與林氏親近,一時不查被利用也是在所難免的。有什麽誤會,話說開了便是了。想來前後種種,都是林氏黑了心肝兒,姐姐也深受其害。姐姐往後也要多加留意才是,否則誤了旁人,也是誤了自己。”蘇絮語罷,回首掃了霍景嵩一眼。見他極是滿意的頷首,蘇絮便又起身進前,親自去扶姚木槿起身。她背對著霍景嵩,麵上的表情皇帝全然瞧不見。


  蘇絮方才清朗溫軟的笑意此刻煙消雲散,一步一步走進姚木槿,那眼神便如刺骨的寒風一樣投在姚木槿的身上。她進前時姚木槿便是微微一抖,有些想要後退避開蘇絮。蘇絮不容她開口,一步上前,幾乎是掐住了她的手臂,一字一頓道:“姐姐一向是個糊塗的,我自然沒有不清楚。往後姐姐看人看事兒也要多用點心,這人心隔肚皮,總有你想不到的一麵。”蘇絮話裏有話,說道“糊塗”、“人心隔肚皮”的兩處可以加重了語氣。她明顯感到姚木槿的手臂一抖,當即回身扶著姚木槿坐下。


  姚木槿心裏一懸,曉得蘇絮是不相信自己,才用這樣的話來點撥她。她心裏猜測,蘇絮並沒有因為厭勝之術被皇上責罰。若非她藏得好,便是今日白天幾人之言是刻意試探。當即麵上邊是掩不住的惶然不安,不過她不曉得自己有沒有露出馬腳,便仍舊極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霍景嵩並沒有瞧見二人各懷心思的樣子,便隻覺著二人仍舊如從前一樣和睦。當即便寬聲安慰了姚木槿一句道:“綰兒一向識大體,與你又一向是極和睦的。你平日裏糊塗了一些,如今倒是該謝謝綰兒大度。”


  姚木槿當即柔和一笑,拉著蘇絮的手道:“難得妹妹肯信我。如今齊姐姐仍舊疑心我,不大愛理我。若是妹妹也不與我說話,我當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


  霍景嵩聞言,立時蹙緊了眉頭道:“怎麽,英妃還在疑心你?”


  姚木槿當即撇唇,委委屈屈道:“臣妾說錯話了,也並不是姐姐疑心我。想是齊姐姐心裏難過。自然也不愛理人了。”


  蘇絮冷眼瞧著姚木槿故作賢惠的乖覺樣子,心裏便極是膩煩,含笑道:“熹姐姐方才受了驚嚇,人也糊塗了。說齊姐姐疑心的是你,說起姐姐原是心裏難過的也是你。倒是惹得皇上也跟著一塊兒糊塗了。我瞧著倒是沒什麽,仿佛是熹姐姐多心了。今天姐姐不是還過去清心殿了嗎?若是齊姐姐還疑心你,何必讓姐姐進屋呢?”她說著,極是和婉的拍了拍姚木槿的手,關切道:“姐姐便別多心了,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嚇,早些回去歇了吧。”


  姚木槿有些遲疑的看了看霍景嵩,見霍景嵩微微頷首與吳德全道:“送熹貴嬪回去吧,至於這個吃裏扒外的奴才,亂棍打死。”


  紫芙聞聽這話,嚇得暈了過去。姚木槿盡管極力壓製,亦是免不了有些臉色蒼白。吳德全拱手讓了讓,姚木槿便極是恭敬的想著蘇絮與霍景嵩兩人行禮告退。她無聲無息的回身,霍景嵩也攬了蘇絮的腰肢往內殿去。蘇絮轉身之時,眼梢仿佛掃見了姚木槿眸中流露出的殺氣騰騰的怨恨神色。


  蘇絮心中驚動,一邊隨著霍景嵩進內殿,一邊想著今日發生的事兒。她原本覺著自己已經安排的毫無錯露,如此臨時發難,她沒有準備的時間,必定會現出原形。


  可蘇絮到底也沒想到,姚木槿心機深沉不弱於林倩蓉。又或者,林倩蓉的那些手段,悉數讓她姚木槿學了下來。蘇絮心裏徒然一顫,深切的感覺到了姚木槿的可怕。心裏也跟著迷茫起來,從前的那些許多算計,她如今當真不曉得其中有幾件是林倩蓉做的,有幾件是姚木槿做的。


  蘇絮唯一能確定的便是姚木槿與她們再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今時今日,她不得不麵對。曾經她真心相待的姐妹,已然成為勢不兩立的敵人。


  去了林倩蓉,來了姚木槿。蘇絮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皇後的言語,此刻竟無比的陰森恐怖:

  “好的壞的,都不過是利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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