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鸞鳳篇』小鳳鴛(4)
原以為眾人會被她那張臉嚇跑,可是她卻聽到眾人都發出惋惜的歎息聲。許是眾人覺得這樣一個手巧的姑娘,竟被毀了容,實在是天妒英才啊。
本來方才還在仔細瞧著繡品的眾人,瞧都不瞧了,直接付了銀子拿走了她繡的手帕。所以今天的鳳鴛要比往常都要早些回家。回家的時候,鳳鴛心情愉快,她一直以為她的臉會遭來白眼,其實不然,並不是人人都會以貌取人的。走在人群中時,她竟然敢抬起頭來了,也很從容地接受周圍人的目光。
鳳陽一路上晃著手裏的白麵紗,在轉角的時候,恰巧與迎麵而來的男子撞在了一起。在她快要跌倒在地的時候,被人攔腰抱起,這才穩住了她的身子,隻是她袖子裏的玉佩卻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地響聲。
鳳陽聞聲正欲拾起,但是有人搶在她前頭,拾起了玉佩。她順著那人的白玉般的手指往上看,隻見麵前站立的是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男子,濃黑的劍眉,俊朗的五官,周身散發著令人難以忽視的貴族氣息。
鳳陽僅僅隻是這麽瞧了一眼,她就愛上了這樣的一個男子,臉頰上如暈染開來的紅霞。
鸞又夏仔細瞧了瞧手中的玉佩,身旁的隨仆說:“少爺,這不是你從小就隨身攜帶的玉佩嗎?”
鳳陽一愣,這玉佩是她趁著鳳鴛外出賣手帕的時候,偷偷拿出來的。沒想到竟然是眼前這個男子的。
鸞又夏又看了一眼玉佩,然後看向鳳陽,嘴角揚著驚喜的笑容,他笑著對她說:“我說過,隻要你拿著這塊玉佩我便能找到你。果真還是讓我找到了。鳳舞一夜離魂斷,陽關三疊垂煙柳。你可叫鳳陽?”
鳳陽聽不懂鸞又夏在說什麽,隻好點點頭。
“那就是了。”鸞又夏看著鳳陽出神的表情,他的笑意愈加明媚:“怎麽,這麽快就不認得我了?記得玉佩,卻記不起我這個人了?三年前,你在瑤山救了我,我送給了你這塊玉佩,你忘了嗎?”
明明是鳳陽沒有的那段回憶,她卻依舊違心地點點頭:“我貌似想起來了一點……”
鸞又夏低頭看見她手中的那塊白麵紗,握住她那隻手,舉起來:“你看,當時你就是帶著這塊麵紗。隻是我沒想到取下麵紗的你,竟如此好看。”
鳳陽看著眼前這個讓她心動不已的男人,她假戲真做地笑道:“哦,我想起來了。所幸當時你的傷勢不嚴重,我才能救下你呢。”
鸞又夏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喜悅:“我原以為我得費心千辛萬苦才能找到你呢,沒想到上天竟安排了這樣一個巧合。”
那天,鳳鴛比往常回去的早,身後卻不見鳳陽。鸞又夏送著鳳陽回來之前,鳳鴛正站在院子裏,被蓉娘一通亂罵。她的右臉上是紅腫的五指印,鮮紅的印子似要滲出血來,她的額頭已經被蓉娘長長的指甲戳出了血,一個個帶著血的月牙印在她白皙的額頭上特別刺眼。
蓉娘的辱罵聲驚動了屋內臥病不起的鳳蔚,鳳蔚在裏頭心疼不已,喘著粗氣對蓉娘說:“蓉娘,鳳陽已經不小了,她會回來的,不會有什麽事的……咳咳……咳……咳……你就……別打鴛兒了……咳咳咳……”
蓉娘衝著屋內吼道:“你個老不死的!鳳陽也是你親閨女,你不心疼她,倒心疼這個醜丫頭!你是不是還惦記著你那死去的婆娘呢!要是惦記,就早點去死,說不定到了奈何橋,還能追得到她!免得要死不活的樣子來拖累我們母女!”
蓉娘狠毒的話語像一把把長滿倒刺的刀狠狠地刮割著鳳鴛的心。她聽到屋內鳳蔚的咳嗽聲,驚慌地就要朝屋內走:“爹!”
可是才走了幾步就被蓉娘給一把拽住了,用力一扯,鳳鴛被甩到了一旁的石磨上,背部被撞得生疼生疼。
就在這時,鳳鴛看見她的小夫君牽著鳳陽的手穿過門前的籬笆,走進院內。她看見她的小夫君對著身旁的鳳陽深情一笑,她看見鳳陽含羞帶笑地倚靠在她的小夫君身側。她看見蓉娘一臉諂媚的笑容走上前。她看見鳳陽的脖子上掛著的是她的小夫君三年前送給她的玉佩。她看見鳳陽手上拿著的是她的白麵紗。
那些本該是她的小夫君辨別她的憑證,此刻卻成了鳳陽的物品。她甚至聽見了鸞又夏溫潤好聽的聲音,一如三年前他問 她:“我叫鸞又夏,你叫什麽?”隻是如今他的聲音比那時要溫潤有磁性。
如今,他說:“蓉娘,我將陽兒安好帶回來了。請您好生照顧著她,等我回去告知了我父親,我便來迎娶她做我鸞又夏的夫人。”
蓉娘一聽,喜上眉梢,非常滿意地點頭,甚至將鸞又夏一直送到籬笆外。鳳鴛的身子冰涼一片,她愣愣地看著她的小夫君慢慢走遠的身影。而她滿心思念了這麽多年的小夫君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瞥都沒有……
送走了鸞又夏,蓉娘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蹤影,她和鳳陽兩人都朝著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的鳳鴛而去。
那一個夜晚,鳳鴛被十斤鮮紅的辣椒辣到痛哭流涕,痛叫聲一陣陣響過這山村中唯一的一間小茅屋,聲聲撕碎這寂靜暗黑的夜,仿佛要將它撕出大大的口子,好讓天上的神靈睜睜眼。天雷自遠方天際猛地一聲響,餘音回轉,在蒼茫夜色中漸漸聲落,漸漸飄渺,漸漸消散。
鳳蔚在屋內聽著女兒痛叫聲,他躺在床上幾次想要下床去阻止,可是還沒等他邁下一隻腿,身子就無力地癱坐在床上。
所謂的心急如焚,心如刀割,便是如此滋味罷!自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刹那,他就認了命,但如今他是如此憎恨這具無用之軀。老淚縱橫,鳳鴛每一次的嘶叫都在拉扯他的心,他的心疼得窒息,他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手上,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捶著床板,鈍痛感自手上如擴散的波紋,一點點傳至他的頭皮,床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淒涼哀傷。抹灰似的帳幔晃動搖擺,卻絲毫無法驚動屋外的鳳陽和蓉娘,也無法救他心疼了這麽多年的大女兒鴛兒。
鳳鴛嘶叫了兩個時辰,才漸漸地安定下來。一滴雨水落在手背上,沁涼而舒適,好過喉頭不住燃燒的火頭!連天都動容了,連天都哭了,可為何她的小夫君不知?鳳鴛癱坐在石墨邊,身上還殘留著辣椒粉,紅似火在周身燃燒,紅似血在嗜血殘笑。
她緩緩抬頭仰望漆黑的夜,一行清淚自眼角溢出,她張了張嘴,本想說話,可喉嚨痛得她連張嘴都帶了刺似地疼。她以心說與天聽:又夏,救我,求你帶我到你身邊……為何你不肯來救我?為何你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我才是三年前救你的人,為何你愛上的卻是鳳陽?為何?為何!
夜色寂寥,無聲去回應她內心的呐喊。她知她這一生怕就是如此孤獨地走下去了罷!
倏然大雨自天幕降落,夜風憑空而起,灰白窗紗印在窗格上,鼓起來的模樣猶如使了性子的小孩鼓起來的臉頰。雨水衝刷著天地一片淨明,籬笆上的野紫藤經了雨水的敲打,顫顫巍巍,似落不落,終是成了殘花一片。滿院泥濘,滿地狼藉,滿天淒涼,滿心無助……
屋內燭光晃動,蠟油漸漸耗盡,燭光微弱到隻能映照屋內的一小角。鳳蔚聽著雨打窗框的“啪啪”聲,一聲聲似重錘落在他心坎,沉痛而難消。他的淚猶如河岸堤壩崩潰,發了瘋地往外流,黝黑消瘦的頰骨,在這短短兩個多時辰似凸顯地越來越明顯,整張臉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枯黃的手被硬生生地捶出了血,淋漓鮮血染紅了枯骨手指,繞過手指,浸染了木板做的床沿,一滴滴血液沿著床沿緩緩滑下,落在地上濺出一灘血色花朵。就像是他此刻破碎不堪的心一樣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