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養父
耿小慶哪兒都不想去,佟童就哼著一些不成調的歌,陪著她在長長的巷子里來回溜達。第二天上早自習,耿小慶彷彿還能聞到一股臭水溝的味道,她的耳邊還回蕩著佟童唱跑調的《傷心太平洋》。
佟童給她唱的歌,除了《心太軟》就是《傷心太平洋》,用耿小慶的話說,沒有一首歌是屬於他們這個時代的。佟童說,他沒有MP3,也不怎麼聽歌,也就是老佟年輕時在家唱,他便跟著學會了。
他還很自豪地說,他樂感不錯,聽幾遍就會唱了。
耿小慶算了算,老佟一年到頭在家的時間最多也就十天半個月,唱歌的時間加起來能有兩個小時?佟童那時候還小,還能學會唱歌?可佟童還真學會了,雖然調子跑了,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耿小慶又想起來,佟童小時候還會彈鋼琴來著。剛開始他也不知道,在小學第一節音樂課上,他直愣愣地盯著講台一側的鋼琴。音樂老師笑著問道:「佟童,你想學鋼琴嗎?」
佟童搖了搖頭:「我好像彈過。」
音樂老師輕輕翻了個白眼,卻也沒翻臉,而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是嗎?那你會彈什麼曲子?」
佟童想不出來,在同學們的鬨笑聲中,他灰溜溜地走下講台。但是他又不甘心,跟老師說道:「老師,我可以彈一下嗎?」
這個小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學過鋼琴,也不一定能在眾人面前演奏,因為一緊張手就容易抖,連譜子也想不起來。
音樂老師冷著臉給他讓了座,果不其然,佟童坐在鋼琴前面,抓耳撓腮了半天,一個鍵都沒按下去。
在一眾孩子當中,他衣著寒酸,皮膚粗糙,一看就是家境貧寒的孩子,或者是沒有受到家人精心呵護的孩子。這樣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彈鋼琴?
佟童很不好意思,不得已起身離開,音樂老師冷哼了一聲,也沒有太奚落他。但佟童突然想了起來,試探著按下第一個鍵,後面的旋律很自然地就流淌出來了。
雖然是一首再簡單不過的《小星星》,但那些想看他出洋相的孩子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音樂老師也愣住了,不禁問道:「你在哪個琴行學的鋼琴?」
佟童搖了搖頭:「我沒去過琴行,好像是在家裡學的。」
同學再次哄堂大笑起來,那時佟童的奶奶經常在學校附近收廢品,「窮」字就寫在臉上的,這樣的家庭里怎麼可能有鋼琴?佟童也不願讓更多人知道自己被收養的事情,嘿嘿一笑,跑下了台。
一晃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耿小慶還記得,她說道:「那時我還挺崇拜你的來著,你整天跟我東跑西顛的,怎麼還會彈鋼琴了呢?看來你以前的家庭確實很不錯,還有條件讓你學鋼琴。」
「我不記得了,一點都想不起來了……現在連《小星星》都不會彈了。如果實在要說明,我那時候就是單純的肌肉記憶。」
「你彈了那首曲子,全校都轟動了。我還記得呢,回到家后,佟奶奶就哭了一場,她說家裡太窮了,但凡有點錢,也會讓你學音樂,不會讓你浪費天賦。」
奶奶吃慣了苦,平時很要強,可是為了佟童哭了好幾次,用她的話說,「他以前肯定是好人家的孩子,跟著我受苦了,我什麼都給不了他,把好孩子都給耽誤了。」
好在佟童還算懂事,他沒有嫌棄貧窮的奶奶一家,反而很感激她的養育之恩。奶奶走的時候,他又難過,又很愧疚。如果他也像耿小慶那樣成績好,不惹是生非,說不定奶奶就不會生病了,也就不會走得那麼匆忙了。
想到這些,佟童就更沒有理由繼續放任自己了,其他人以為他對學習的熱情也就是三分鐘熱血,沒想到他居然堅持了一周。孟老師也有些意外,雖然她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佟童身上,但佟童的表現卻時時引起他的注意。
為了讓佟童堅持下去,孟老師自作主張,給老佟打了個電話。
電話快要自動掛斷的時候,老佟才接了起來。他的聲音很低沉,孟老師卻毫不在意,明朗地表明了身份:「佟爸爸您好,我是佟童的班主任。」
老佟剛想說,他才不是佟童的爸,更不想接他班主任的電話,但他醞釀了半天,瓮聲瓮氣地說道:「他又闖禍了?要賠錢?我早就說了,我沒錢!他又不是我兒子,我憑什麼要管他?」
看來,老佟以前沒少接到學校的電話,而且大多數電話,都是跟佟童闖禍有關的。孟老師很快便想明白了,她急忙解釋道:「不是的,佟爸爸,佟童現在非常努力,他想考大學……」
「噫……切!」老佟冷笑道:「就他那個熊樣還考大學?老師,你別被他給騙了,他以前說買學習資料,騙著我媽給他掏錢,結果他拿著錢就去網吧了,要不就花在耿小慶身上了。我們家窮得叮噹響,他還去接濟別人。噫!……我想起這些來還是想揍他!……」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也請您相信佟童,他的確改變了不少,不管怎麼說,您是他的家長,您一定要給他信心,多鼓勵他,盡量不要提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讓他安心學習。」
老佟隨便應付了兩句,便把電話掛斷了。他始終覺得怪怪的,他有自己的兒子,為什麼要給那個撿來的野小子當家長?
他身體越來越差,總是覺得冷,腹部時常疼痛。他將玻璃茶杯從衣服里拿了出來,弓著腰,費力地提起熱水壺,又換了一杯熱水,重新用杯子捂住了肚子。
這一會兒功夫,那位班主任老師又給他發了一條信息:「佟童只學習了一個星期,這次周考就前進了十五個名次,他自己也感覺不可思議,請您一定多給他信心,讓他堅持下去。」
老佟把身子支在桌子上,費力地喘息著,不明白這小子怎麼突然上進了起來。算起來他們大概有兩個月沒見過面了,老佟想了想,決定下班之後回家看看他。
佟童取得進步之後,更加雷打不動地上晚自習。別人都覺得學習很枯燥,他也覺得學習很累,但是他竟然感到了一股新鮮勁,趁著新鮮勁還沒過去,他可得多學點兒。耿小慶說他走火入魔了,讓他務必跟自己考同一所大學。佟童知道她是在奚落自己,也沒跟她生氣。她給了他許多資料,佟童感激她還來不及呢。
直到晚自習結束,佟童才意猶未盡地伸了個懶腰,準備跟耿小慶一起回家。耿小慶故意跟他矯情,讓他送孟老師回家,佟童沒有理會她的醋意,而是認真地說道:「咱學校出了好多事,上半年有個女生自殺了,前不久又有個女生被殺了……港城最近治安不好,我可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家。」
佟童雖然聽孟老師的話,但還是很寵她啊!耿小慶心花怒放,又不想讓他知道,嘴一癟,嬌俏地轉了個身:「哼,小時候我就不怕殺人魔,長大了還會怕么?本姑娘厲害著呢,閻王爺見到我都得繞道走!」
話雖這樣說,佟童還是跟在她身後,當起了她的護花使者。耿小慶擔心家裡再度傳出那種讓人尷尬的叫聲,不肯讓佟童送到家門口,佟童固執地說道:「那我就站在這裡,看到你進家門,我再走。」
耿小慶再度開心起來,嘴上卻還不承認:「誰要你管!」
可只要一回頭,看到他在那裡,她便無限歡喜,什麼都不怕了。
佟童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了。堂屋還亮著燈,昏黃的燈光讓人感覺抬不起精神來,十分不舒服。佟童很容易猜到,肯定是老佟回來了。
果不其然,老佟歪在破舊的沙發上睡著了,雖然只是深秋,但是他已經裹上了棉衣,還蓋著一床厚厚的毛毯。不知是燈光太黃了,還是他的臉色蠟黃,總之看起來非常不健康。
佟童跟他很生疏,二人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不會再有別的對話了。佟童不知道他為什麼回家了,更發愁怎麼跟他聊天。他想躡手躡腳地回房間,老佟的鼾聲卻戛然而止,冷不丁地問道:「回來了?」
「嗯……」
「幾點了?」
「快十點半了。」
「怎麼才回來?」
「在學校上自習了。」
……
一陣沉默,佟童也不擅長沒話找話。老佟搓了搓臉,又問道:「聽你們班主任說,你最近挺用功的?」
「嗯,我想考大學。」
「噫!」老佟又冷笑一聲,但很快便想起了孟老師那番再三的叮囑,他不再嘲笑佟童,而是從兜里摸出一個信封來:「給你點兒生活費。」
「哪兒來的錢?」
「當然是我的工資!我有正經工作,難道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老佟將重音落在「正經工作」上,但佟童知道,他不過是船廠的一個臨時工。以前干點兒清掃的雜活,一個月能掙兩三千,幾年前身體不行了,只能看個小倉庫——不是產品倉庫,就是放膠鞋、手套等勞保用品的小倉庫,整日窩在一個不見陽光的小房間裡面,每個月的工資也就一千五,勉強夠他的生活費和葯錢。
這些都是佟童聽奶奶說的,所以他很了解,老佟的生活也是捉襟見肘,非常難熬。佟童拿著老佟的那份低保,已經過意不去了,可不能再花他救命的錢了。
老佟卻不想跟他掰扯,他把信封往佟童懷裡一塞,瓮聲瓮氣地說道:「拿著就拿著,戶口上還是一家人哩,我可不想讓別人說,我虐待你,不養活你。」
家裡就兩間小卧室,奶奶去世后,她的卧室一直空著。老佟又說道:「反正這屋子空著也是空著,港口風大,以後我會常回來——那個錢,你別去網吧,去買點牛奶雞蛋什麼的。」
佟童握著錢,心裡很明白,老佟回來住,多半是為了看著他,讓他別再浪蕩。他想對養父說聲「謝謝」,又感覺很肉麻,默默地把錢收了起來。如果佟童知道,那筆錢是老佟預支的工資,那他肯定不會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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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新學期,忙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