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拳心劍意（三）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在我一開始練拳的時候，我娘就告訴我，讓我想明白自己出拳的意義，如果回答得讓她不滿意，就不準我吃飯，我都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麽熬過那些苦日子的……”談到這段往事，扶光不禁悲從中來。
“是為了揚名立萬？”唐無塵試探著說。
“你是無名無姓之人嗎？”扶光反駁，觀察了一會唐無塵的表情，末了又加了一句，“我娘當時就是這麽說我的。”
“那就是為了成為一方大俠，造福百姓？”
“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黎民百姓嗎？”
“不然就是為了周遊九州，遍覽各地風光？”
“舉例幾個自己最想去的地方？”
“……”
“好吧，我不知道了。”唐無塵果斷地放棄，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沒有這方麵的才能。
“練武哪有那麽簡單，禦器化形確實是武學速成之路，但古往今來這麽多年，在這條路上埋著的枯骨，可是難以計算的。”扶光想安慰唐無塵，但似乎效果不佳。
場麵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對了，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傳奇人物留下過印記的地方？”扶光似乎想到了什麽，興奮地搖晃唐無塵。
“這個嘛，”唐無塵想了一會，“翠微山？我似乎聽城裏的說書先生說起過山上的傳聞。”
“那我們就去翠微山！我娘當時為了讓我禦器化形，把我們那稍微有點名氣的名山大川都跑了個遍，她說今人懷古，就很有可能有所頓悟，不過我當時隻是覺得她單純是想鍛煉我的腿法，不然怎麽會自己騎馬，讓我跑步！但現在想來，我確實在那些日子裏有所感悟。”
“你忘了嗎？咱們現在可是待罪之身，哪能四處亂跑啊，雖然這次僥幸沒有被天眼真正盯上，但是萬一給他們逮到小辮子，那可就麻煩了……”唐無塵雖然覺得扶光的提議很誘人，但是他確實對天眼如附骨之蛆的能力無可奈何。
“你想，如果自己一直這麽弱，不就永遠要被他們騎在頭上了嗎？況且有我在，區區天眼，何足掛齒？”
“不行不行！”唐無塵想起上次事件之後翠薇姐的威脅，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裏隱藏著的無限殺意，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翠薇可是比天眼更可怕的存在，要是再讓她來擦屁股善後，自己可能小命不保，至於什麽禦氣化形，更是再無希望了。
“靠譜嗎？我們真的要這麽光明正大地翻牆出去嗎？”唐無塵蒙著麵罩，緊張地四處張望著。
“沒關係，我已經用拳意把我們兩人都包裹在其中了，如果不是境界遠高於我的存在，一般來說是發現不了我們的，不管你是跳著走，還是爬著走，都不會被天眼的人發現。”
“這樣啊，那我們快走吧，唐無塵懷中抱著自己在兵器牆上千挑萬選出的寶劍，偷偷摸摸地翻了出去，兩人的身影融入無邊夜色之中。
第四層，一個身影靜靜地站在窗口，沒有任何動作，像是一幅貼在窗欄上的剪紙畫。
浮圖塔周遭又陷入了寧靜，偶爾有知了胡亂地鳴叫。
翠微山是江淩唯一的山峰，翠微山並不高，尤其是在與北麵的浮圖塔相對時，更能看出揚州一帶鮮明的小巧俊秀的風格。但翠微山相比於冷落的浮圖塔，卻要繁華的多。春天翠微山百花盛開，常有各路文人雅士到此地踏青。說是踏青，其實更多的是來欣賞到此賞花的各家的鶯鶯燕燕，對於那些文人來說，這是他們擺脫單身之名的最好機會，因而翠微山也被稱為姻緣山。夏天的翠微山，幽深古寂，仿佛入定的老僧，山上有清泉流下，水流清澈，偶有小魚，皆清晰可見。山上有潭，名晚風，潭邊有亭，上書“風遲“，潭和亭都是沒什麽人來的，它們被隱藏在層層疊疊的山色之中，如同蒙上了一層綠色的麵紗。秋天的翠微山並不蕭索，依然是無邊的綠色，秋風在山間流淌，穿林打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每逢冬季，翠微山幾乎無人來遊，這時的翠微山，也就成了唐無塵一人的世外桃源。
要論對翠微山的熟悉程度，無人可出唐無塵右。在過去的十六年時間裏，除了喧鬧的江淩城內，翠微山是他唯一的去處。他看過翠微山上十餘年的寒暑，在唐無塵剛剛記事時，爺爺在某次入翠微山回來之後，帶回了一個少女，少女的年紀比唐無塵要大一些，眼睛撲閃撲閃，她警惕地躲在唐秋墨的身後，怯怯地看著這個對唐秋墨大打出手的孩子。
“好啊，隻不過出去一趟，就帶了別的小朋友回來，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我也不喜歡你了，臭爺爺！“唐無塵強忍著眼眶裏的淚水，稚嫩的拳頭一下下地捶在唐秋墨腿上。
唐秋墨把身後的少女從身後推了出來，又拍了拍唐無塵的頭，“無塵，不要胡鬧，翠薇是我在山上遇見的，以後，我希望你能把她當成親人一樣對待，可以嗎？”唐秋墨的語氣和藹，又有著十分的鄭重。
唐無塵仔細去看麵前少女的臉，幾道或淺或深的傷痕被灰塵掩蓋了起來，她的衣衫破舊，甚至沒有穿鞋，雙腿上隱隱可以看到舊傷新傷交雜的血痕。唐無塵跑回了房間，又很快跑了出來，他伸出拳頭，一塊玉質的小令牌出現在他手上，上麵刻著一個古樸的塵字，雖然是刻意為之的仿古製法，但隻需要用心辨認，就可以看出這並不是什麽值錢物件。
“這個給你，你以後再被欺負了，就拿出這個令牌，之後就沒人敢對你動手了，這可是我磨了城裏的老玉匠好久他才給我做的，而且隻有這一塊，送給你啦。”唐無塵的聲音稍顯稚嫩，但卻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豪邁，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剛才爺爺叫你翠薇，那我以後就叫你翠薇姐好了，可以嗎，翠薇姐？”
少女的手微微顫抖，眼淚無聲地滑落，把灰塵衝到兩邊，劃出兩條長線，少女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狼狽，更加慌亂。
突然間，冰涼的觸感入手，她看向自己的手，唐無塵已經湊到了她旁邊，把玉牌塞到了她的手上，另一隻手碰到她的臉，幫她擦掉滑下的眼淚。
翠薇無意間退開了半步，她的聲音很小，“謝謝，我以後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她抬起頭來，看見唐無塵的臉。
他的瞳孔漆黑如墨，像是翠薇很久都沒有抬頭看過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