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似是故人（一）
江淩城的城東，曆來都是普通江淩百姓們平日裏休閑娛樂的地方，在繁華的江淩城裏自成氣候。
城東有並不很大也無多客人的客棧，各種顏色混在一起的占據行人視線、花花綠綠的染坊，到處都有的小酒館，酒館裏粗糙的黃梁酒香，醬牛肉的鹵製氣味、五花八門的香料氣息，一起組成了這個江湖氣最濃的市井生活。
楊樹和柳樹稀稀拉拉地栽在路旁，東倒西歪，有一根根杏樹的樹枝，從院牆裏伸出來，杏花早已經落盡，隻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樹根，被幾個調皮的孩子砸得搖搖晃晃。
酒館外常有醉倒在門口的落魄之人，他們大多靠在酒館外的牆根邊，醉眼朦朧，臉頰通紅，感歎著諸如浮生若夢、美人遲暮的胡言亂語。有時會有一縷斜陽照在牆根，把灑落在旁邊的酒液映得發亮。
城東最大的酒樓，名曰“醉生夢死”。醉生夢死與其他城東的酒樓不同，除了酒食、住宿之外，它還有著別的酒樓沒有的稱呼，風塵之所，一擲千金之地。醉生夢死功能齊全，它位於城東的中央，樓高五層，拔地而起，其規模比之江淩城整個官府占地，也是不遑多讓。
依華洛建築律法而言，一城之官府，須是一城之門麵，其餘私人建築，不得超出官府占地的規模。但沒有人對醉生夢死的酒樓有過一絲異議。哪怕是江淩城的官方，對於醉生夢死的僭越建製，也沒有任何明麵上的不滿。醉生夢死，並非江淩獨有，它的總部位於天下中州華洛城，在各州大城市均設有分樓，與各方的官府，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醉生夢死裏藏著無數的肮髒與隱秘，可謂真正的醉生夢死、一夜銷金。
江淩分樓的樓主，自稱芙蕖，掌樓已有十餘年。江淩城裏十餘年的風雨，都沒能影響到醉生夢死分毫。她出入於江淩城大大小小的高門別院，臉上永遠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此時的芙蕖，正笑臉盈盈地站在唐無塵的麵前，捏著唐無塵的臉。她看著廂房裏的另一個人，笑容玩味。
南熏盯著麵前的芙蕖，神色緊張。這個自稱四十有餘的女人，歲月在她的臉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她的嘴唇紅潤，眼神遊離，像是氤氳著霧氣，讓人猜不透她的意圖。
“小姑娘，奴家可是救了你們誒，還幫你們換了衣服，要不是奴家，指不定你們現在已經被抓到大光頭們的地盤了，你用這種眼神盯著奴家，奴家很傷心的。”芙蕖打趣南熏，她的手背白皙，半遮半掩地擋在嘴前，露出誘人的弧線。
一旁的唐無塵麵色通紅，他小心地推開芙蕖，低下了頭，一句話也不說。
“哼，我們才不用你救，區區幾個寒江寺的僧人罷了，我一隻手就能解決他們！”南熏昂起頭，虛張聲勢。
“是嘛，這麽說，剛才你們兩人從天上摔到他們的麵前，也是故意為之？其實你打算殺了那些大光頭？”
“我才沒有這麽說！”南熏氣結。
“這樣呀，就是說你要放走他們，然後讓整個寒江寺和護城隊的人來找你們？”
“我……”
“小姑娘，別生氣，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會害你們的，再怎麽說，華洛皇室，在我們這兒可是貴客。”芙蕖的笑容人畜無害，她看了一眼唐無塵。
“荷姨，您就跟我們說實話吧……別再逗南熏了，我們另一個朋友現在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唐無塵苦著臉，他還在擔心錯身巷裏的扶光。
“好了，說正事吧。”芙蕖正了正神色，把笑容收了起來。“你們要找的白榆，前些天他確實住在我們這裏，但就在昨晚，他連夜退房離開了。現在你們要找到他，幾乎是不可能了。而且。還有一個更壞的消息，護城隊不知從哪收到的消息，已經封鎖了所有的城門，出入城門都需要嚴格的身份登記。剛才你們也看到了，現在城裏到處都是寒江寺和護城隊的人。”
“荷姨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待在這裏是最安全的嗎？”
“沒錯。後天我們會有一批送貨商隊出城，我會想辦法把你們塞進裏麵，你們到時候跟著商隊出去，趕緊回浮圖塔。”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南熏的眼神裏充滿著懷疑。
“公主，荷姨是我母親的朋友，雖然不知道荷姨是為了什麽，但我覺得荷姨不會害我們的。”唐無塵對著南熏解釋道。突然，他話鋒一轉。
“荷姨，你的好意，無塵心領了，但我們等不了那麽久。”
“嗯？”
“其實，我們昨晚和天權教的人交手了。”
“什麽！”芙蕖嘴唇微微張開，顯得十分驚訝。
“我認為，白榆還在城裏，不然的話，昨晚他們沒有堅持攔住我們的理由。我猜，他們想讓我見到白榆，但又不想讓我立刻見到白榆。護城隊也好，寒江寺也好，都隻是他們放出的煙幕，我猜，他們在江淩，還有更大的計劃。”唐無塵語氣平靜，在逃亡的一路上，他想到了很多東西。
芙蕖點了點頭，露出懷念的表情，“你和丹心當年的樣子，真的很像。”
唐無塵腳步一歪。
“噗嗤。”芙蕖輕笑了幾聲，“都是些很久之前的爛俗故事了，不值一提。”
“本不想讓你們卷得太深，現在看來，倒是我天真了。”芙蕖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讓唐無塵鬆了口氣，但她之後的話又讓唐無塵緊張了起來。“一個可信度不高的情報，白榆在離開時，提到過想去城中看看。”
“那不就是官府所在的地方！”唐無塵似乎想到了什麽。
“沒錯，但是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我也說不準，而且那邊有重兵把守，你們兩人想過去，難於登天。”
廂房裏陷入了沉默，隻有角落裏的香爐中，檀香在無聲地燃燒，空氣中都被厚重的香味填滿。
“那就讓我來引走他們吧。”一直沒出聲的南熏說話了。
看見另外兩人疑惑的眼神，南熏解釋道：“隻要在其他地方出現我們的身影，我想，大部分兵力都會集中過去了吧，這樣的話，扶光就能安全地潛入城中去找白榆了。”
“這樣太危險了！”唐無塵出言反對。
“我們一路上遇見的危險還少嗎？如果就這樣放棄，你甘心嗎？”
麵對南熏的質問，唐無塵沉默了。
“小無塵，別擔心，我也會幫她的。雖然醉生夢死不能參與進來，但是，使些小手段，我想是沒問題的。”芙蕖的笑容狡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