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雲出崖（三）
“你來的不是時候。”李修雲伸了個懶腰，靠在欄杆上，他的腰上掛著酒壺，壺嘴沒有擦幹淨，上麵殘留著星星點點的透明液體，在陽光下泛起粼粼的波光。
在見證李修雲像猴子一樣在絕壁上攀岩跳躍、三兩下就爬到了她的旁邊之後，應竹就決定了一件事：對方說什麽話，她都不會感到驚訝。因此對於李修雲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她隻是偏著頭，用疑惑的眼神注視著李修雲。她金色的發絲從耳邊垂下，好似飄搖的柳枝。
“喏，”李修雲對著景泰江入海的方向努了努嘴，“來的太早了，如果你三四個月之後再來的話，就能看到這裏最壯觀的秋潮了。”李修雲搖了搖頭，語氣中滿是歎息。
“可是，這和我找你試刀又有什麽關係呢？”應竹覺得對方的腦回路與常人並不一樣。
“你不是要找這裏用刀最厲害的嗎？”
“可是最厲害的不就是你嗎？”應竹耐著性子，尋找著李修雲的頻道。
李修雲聽到這話，大笑起來，他拿起腰間的酒壺，猛灌了一口，“他們不懂刀，這裏最強的刀，是它。”
應竹順著他的手指，目光轉移到了滾滾東流的景泰江上。她覺得李修雲應該是太久沒有對手了，所以變得神神叨叨的，她覺得對方根本沒認真聽她說的話，所作所為性質比唐丹心還要惡劣。
應竹拔刀出鞘。
一道銀光從翠綠中出現，既而銀輝漸亮，天光劃破層層烏雲，正對著景泰江的眺望台上，晚春的風呼呼作響，地上的灰塵與砂石也被吹起，巨大的竹影出現在應竹背後。應竹的刀鋒指向李修雲，他懷裏的刀在鞘中震動，發出陣陣刀鳴聲。
“不是吧女俠？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應竹沒有說話，隻有一朵朵刀花在李修雲麵前綻放，他忙不迭地躲閃，衣服被劃開了幾個口子，古銅色的皮膚在破損的衣服下若隱若現。應竹的刀越來越快，刀鋒劃破空氣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喂！女俠，我認輸還不行嗎！”
應竹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
李修雲終於抬起了手，他握住刀鞘，蕩開應竹砍過來的刀光。刀鋒與刀鞘在風中碰撞，一時間金光作響，火花四濺，李修雲的手因為握著刀鞘的緣故，使不上力，他的虎口被震得發麻。
李修雲笑的很苦澀。應竹的刀並不比他弱，而且用的力也越來越大，他實在想不到應竹如此不依不饒的理由，縱使他想破頭皮也猜不到，他僅僅是對方和另一個男人打的一個賭，甚至他隻是賭約裏的一小部分。
“再不拔刀的話，你會死的。”李修雲三番四次的輕蔑讓應竹手上的刀越來越快，勁頭也越來越大。應竹提了一口氣，她身後的竹影越來越明顯，顏色也越來越蒼勁。
應竹扭身收腹，她把刀收入鞘中，橫過刀身，整個身子向下傾斜。空氣在一瞬間仿佛凝固了，竹影搖動，沙沙的聲響把海浪拍岸聲、風聲、潮聲都掩蓋了。應竹沒有動，洶湧的刀氣在刀鞘裏集結。
“不至於吧？”李修雲臉上的笑被完全斬盡，他感受著從鞘中噴薄而出的刀氣，努力在大腦裏搜索著應竹究竟是自己何時結下的仇人。
颯。
應竹的刀再次出鞘了，帶著一往無前的鋒芒，像是要把光線都斬斷。
叮——。
銀白色的刀光相撞，他們腳下的江水在撞擊的中心地帶向外倒退，激起一股股的浪潮。刀光之間的撞擊並未持續很久。一邊是竹影，一邊是海浪。竹影的光越來越明亮，而形成海浪的刀氣在迅速消退。
覆蓋在李修雲刀上的白色的光一點點消失，同時變化的還有他手上的那柄墨色的刀，從刀鋒開始，墨色逐漸變成粉碎的黑點，散落在空氣中，被海風吹起，飄散到茫茫的黃海之上。
應竹對突然的變化顯然有些接受不足，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李修雲空蕩蕩的手出神。
“好了，現在是徹底沒了。”李修雲把刀的殘骸揣進衣兜裏。
“你的刀，這麽脆弱？”應竹剛才心中的無名火氣轉瞬就消失了，她的聲音很小，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這叫養刀，我每天都帶它來看海，就是指望今年秋潮的時候能一舉突破，參悟到“凝神”境界，花了大半年時間沒有出刀了，現在全沒了……”李修雲隱約聽見有東西碎掉的聲音，從他的心裏傳了出來。
李修雲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的表情落在了應竹的眼裏。
應竹捏著自己的衣角，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腳上，似乎想從腳邊找到一個地縫。在應竹練刀的那時候起，她的師傅就告訴她，每一個握刀的人，都把他們的刀看得和自己的命一樣重要。雖然應竹自己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但她也不希望李修雲因為這個自尋短見，這會讓她有一種背負人命的罪惡感。
“你可千萬別自尋短見，世上的刀千千萬萬，何苦吊死在一把刀上呢！這樣吧，我還有一把師傅留給我的刀，你先拿著湊活一下，刀其實還不錯的，就是殺氣太重了，不適合我，正好送給你了，你可以多和它接觸下，沒準你就會喜歡上它的。”應竹的腦子轉的飛快，她決定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逃離現場。
她從係在欄杆上的包裹裏翻出一個長長的錦盒來，一把塞到李修雲的手上。不等李修雲反應過來，她就已經消失在天涯大道的地平線上。
李修雲愣在原地，手裏拿著那個錦盒。
他的耳邊傳來應竹如夜鶯般的清亮聲音，“如果你還覺得不解氣的話，就去揚州的江淩，找一個叫唐丹心的小子出氣吧！”
金色與暗紅色包裹的錦盒被打開來，裏麵安靜地躺著一把銀灰色的刀，刀的旁邊躺著一本小冊子，上麵寫著“落羽”二字。刀上刻著兩條四爪龍紋，龍紋交纏，盤亙在刀鞘上，刀上用雋秀的字體刻著兩字刀銘。
“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