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菩薩
他報出那刀客的名姓,廟裏眾人都是麵麵相覷,婁之英苦苦思索師父師兄講過的江湖軼事,卻不記得聽過此人的名號,丁殘雲和張然也臉露迷茫之色,隻有夏侯南隱隱覺著耳熟,心中暗道:“百勝刀王,百勝刀王,嗯,似乎聽人說起過,浙江湖州有個異人,擅使鋼刀,自稱百勝刀王,但是否姓莫卻不得而知了。隻是此人沒什麽江湖事跡,也不曾聽過他和武林成名人物交手,何來無敵手的稱號?莫非真的是世外的高人不成?”
那金兵呸一聲,道:“什麽百勝刀王?沒聽說過!”
莫有真道:“你對我不敬,那也沒什麽,但你說世上無鬼,那是對神明不敬,你可要當心。當年我不但遇過鬼怪,還曾被鬼怪點化,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可沒有半點虛假。”
沒等那金兵回話,葉氏兄弟搶先發問,一個道:“你曾遇過鬼怪?那是什麽時候?”一個道:“那鬼怪生的如何模樣?怎生點化的你?”
莫有真向眾人瞧了幾眼,清清喉嚨,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說道:“這大雨下個不停,左右無事,我便和大夥說說。那是三年之前,我去皇城臨安探訪朋友,在那裏住了月餘。當時臨安城有件大案,不到兩個月,接連五六名年輕男女在家中離奇失蹤,這些人有的是貧民之後,有的是家境殷實的財主子女,一時間鬧得皇城人人自危,都對孩子千叮萬囑,不許他們輕易出門。可就這樣,還是有年輕人不斷在家中失蹤,有的甚至夜間被鎖在房裏,第二天家人開門去看,房中卻空空如也,連個人影也無。
我那朋友夫人早殤,家中有個獨女年方二八,被他視為掌上明珠。那幾日他見臨安極不太平,心裏焦慮,擔心女兒也遭不測,連覺也睡不好,我在他那叨擾多日,左右無事,便做了我這侄女的保鏢。夏日炎熱,我每晚就在女孩房外搭席而睡。
連著幾日相安無事,我便想臨安城那麽大,哪有如此巧事,這厄運真能降到我們頭上,於是也慢慢放鬆了警惕。有一夜二更天過,我剛剛合眼小睡一會,突然聽到房門輕輕的吱呀一聲,竟從內裏打開。我心中一驚,暗想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在我毫無察覺下進了房間,於是便偷偷睜開眼縫瞧看,隻見我那侄女獨自一人從房裏走出,一步一步地向院門走去,她雖然張著雙眼,但眼神呆滯,好似有些魂不守舍。我心想她莫不是患了什麽夜遊之症?這種病症最怕驚嚇,是以我也不敢吵她,隻得悄悄跟著一起出了院門。
我那侄女本不會武功,可她出了院門後卻走得極快,最後竟疾奔起來,我隨她拐了四五個街角,才見她在一處院落站定,推門走了進去。我見那宅院也不很大,不過是一戶平常人家的模樣,心下奇怪,便輕輕攀上牆頭察看。
等我向院子裏一張,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渾身寒毛直豎,險些從牆頭跌落下來。原來院子正中支著一口大鼎,鼎內雄火冉冉,可是裏麵既無柴也無油,卻不知這大火從何而燃。我那侄女和另外兩個青年男子,都目光呆滯的站在院內,聽一個厲鬼訓話。
那厲鬼周身碧油油地綠的發亮,腰間有一道紫圈圍在身上,他一張紫色的麵皮,兩顆獠牙卻自下到上而長,眉毛頭發一根也無,頭臉俱都是紫色,叫人瞧著毛骨悚然。我聽他念念叨叨,口中說的都是鬼話,我卻一句也聽不明白。到了後來,他突然講起人話來,但夜深人靜,他說話聲音弱小,我也聽不大清,隻依稀記得說什麽王佛、菠蓮宗之類……”
他提到菠蓮宗的名字,婁之英心中一振,偷眼去看丁殘雲和那老者,隻見他二人也是神情一變,臉色頗不自然。
莫有真自沒留意他人的神色,仍繼續說道:“想是我在牆邊攀的太久,手腳有些不適,聽他講起人話,恐懼之感稍弱,便動了動雙手,雖然動作輕微毫無聲響,但卻如何能夠逃過鬼怪的耳目?那厲鬼登時便喝問是誰,我看他雙目如電向我射來,也沒見他手腳如何動作,突然感到右胸一麻,渾身登時無力,便從牆頭摔落到院中。
這一下直摔得我七葷八素,動彈不得,連頭也漸漸暈了。隻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呀!卻不該候著看你演戲。’我力睜雙眼,也隻是模模糊糊看到,原來是菩薩下凡了。卻見她穿著一身白衣,揮刀斬在那厲鬼臂上,厲鬼嚎叫一聲,又不知使了什麽妖術,那兩個青年連同我侄女應聲便倒。菩薩欲待取鬼性命,卻又急於救我等眾人,便隻好任由厲鬼逃了。我見侄女已無危險,心中一口氣再也支撐不住,頓時昏了過去。
待我醒後,卻已睡在了朋友的家中,問及才知,原來那夜有巡街莫名走到院內,見到地上躺著四人,除我之外的三個身上都貼著字條,上頭寫明了各人的住址,那必是菩薩顯靈,引巡街來送我等回來。你們說,這世上若無神明鬼怪,如何會有這等奇事?”
婁之英此前聽那矮小刀客講起莫有真名頭,本以為此人是世外高人,武功見識自都非凡,等到聽他說完故事,才發覺這人並不高明,簡直就是草包。菠蓮宗等歪門邪道慣用把戲唬人,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居然認其為厲鬼,真是可笑至極,至於白衣菩薩雲雲,那明明是個厲害的武林高手,卻被他奉為神明,看來此人“無敵手”、“震五州”的稱號,不過是自吹自擂罷了。
夏侯南道:“菠蓮宗的事,我也略聞一二。聽說那是近年來江東兩淮一帶盛行的邪教,蠱惑吸納青年男女的惡行,確而有之,不過卻沒聽說他們有鬼神之能。”
莫有真搖了搖頭,道:“你沒見到那紫頭紫臉的厲鬼,你不相信,我也不來怪你。但那日他確是手足未動便將我麻暈,我回到朋友家後,請大夫來瞧我和侄女的傷勢,均隻在右肩下查到有細細的小孔,卻無尖針一類的凶器在內,若不是厲鬼使用妖法,如何能夠做到?”
眾人聽到說的如此煞有介事,都暗自覺得好笑。婁之英道:“在下自幼學過一些醫道,還算粗通醫理。我曾聽師父講過,醉仙桃可製成麻沸散,注入體內便能使人麻痹昏迷。莫大俠說的無形之針,那必是將麻沸散化水,在固成冰針,射入體內後即被熱血所融,因而大夫也是無跡可尋,隻能找到細細的針孔。至於手腳不動而能發射冰針,那也容易不過,隻要袖內或衣中暗藏機括,手指微動便能傷人,我小時候便曾親眼見過這等手段。”他說完這話,偷眼瞧了瞧丁殘雲,見他毫無動容,就似沒聽見一般。
莫有真道:“哼!說的容易!當時雖非酷暑,可也不過九十月份天氣,江南又熱,如何能存得冰針?這還不算有鬼神之能?”
夏侯南道:“那也不算什麽稀奇,隻需將冰針用棉錦層層包裹,便可保數個時辰不化。而若對方是擅使寒冰掌一類的武林高手,做起冰針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莫有真道:“真有人能平白化水為冰?我卻不信!”夏侯南聽他如此言說,才知此人果真徒有虛名,實則是個庸手,難怪此前並未在江湖上聽過他的名頭。
莫有真見大夥麵露將疑的神色,頗覺尷尬,又強詞道:“那菩薩卻又怎麽說?啊,是了,菩薩臨走之時,曾留了一塊白的發亮的晶石放在院內。後來我曾聽聞,她也時常在臨安城裏扶老助弱,每次也都留下一塊白石,後來大夥就叫她做‘白石菩薩’,這卻不是我一人所見所聞了。”
那群販棗大漢的首領這時突然說道:“白石菩薩一說,實則源於我們家鄉鄱陽,其實也不過是這三五年間,老百姓們口口相傳而已。據說有些窮苦之人受了冤屈,白石菩薩往往會現身懲惡揚善,為平民百姓伸張正義,因她每次現身後都會留下一塊透晶的白石,故而得名。”
販棗大漢中另有一人也接口說道:“是啊,在我們饒州城外,有個財主曾受白石菩薩恩惠,還特地為其蓋了一座小廟,裏麵供奉著菩薩的雕像,附近百姓有了愁苦,往往會到廟裏祈福禱告。小宮,我記得你曾去過那廟,是也不是?”
那頭大如鬥帶著皮帽的漢子答道:“嗯,年前我曾去過,隻因白石菩薩的麵目大家都未曾瞧得清楚,因此那雕塑的五官貌相,倒和觀音沒什麽兩樣。華老大說的沒錯,那白石菩薩確是從咱們鄱陽湖一帶傳起,算來也不過是五年之前才有此一說。”
夏侯南早在這群大漢進門之時,便覺得那首領的口音語調聽來頗為耳熟,這時聽他自承家鄉在鄱陽湖,又是姓華,忙借著火光仔細觀瞧,這下再無錯疑,便張口說道:“可是彭澤鬼手華鵬華兄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