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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辭歲

  虞可娉見他突然間臉色煞白,隻道是傷情複發,忙細問情由,婁之英剛想說話,忽覺身後這股寒意久久不散,若有若無,一時分不清是在體內還是體外,正疑惑間,猛然腦海中浮出一段話來:“須值寒氣籠身,當聚於百會,此乃重修之根。”當下也記不清從哪裏讀來的這話,隻覺後脊愈來愈涼,極不舒適,忙聚精會神,抱元守一,將這股寒氣聚在頭頂百會穴處,過了一炷香時間,果然身後不再涼了,且腦中神清氣爽,直是說不出來的暢快。


  虞可娉見他打坐之後,忽然眼中現出精光,不知是凶是吉,問道:“大哥,你待怎樣?”


  婁之英淡淡地道:“我的真氣盡都散去了。”


  虞可娉一驚,暗想真氣散盡非同兒戲,隻怕從此便要成為殘廢,怎地他說的如此輕描淡寫,語氣中竟還略帶一絲興奮?隻聽婁之英又道:“娉妹,你把那本上善經再取來我看。”


  她一聽這話,已隱隱猜到端倪,忙從包裹中將書取出,婁之英翻了幾頁,定睛來讀,欣喜道:“是這裏了。”就見那一頁上,赫然印著“須值寒氣籠身……”那一段話。


  原來他適才脊背發涼,腦中突然蹦出這麽一句,當時苦楚難當,也不及細思,就這麽依法修行,果然將寒氣聚攏消弭,待平複後,心裏這才生出疑問,終於想起是在這本武經上讀過這話,等及這一層想通,突然腦中一片透亮,適才昏迷之時,將丹田氣息一絲絲從喉嚨中導出,用的其實也是這書上記載的法門,要知前幾日他雖佯裝讀書,但怕在虞可娉麵前露出馬腳,是以倒也用心記憶,將不少語句都默在心裏,本來他十分排斥書裏所寫的功夫,但在昏睡之中,胸腹氣息異常,和書上記錄的散功之狀極其相似,彼時根本無心顧忌好惡,自然而然便想到用對應的法門化解,眼下清醒過來,總算意識到這書的寶貴,便討來重又細看。


  虞可娉見他突然回心轉意,對這部武經重燃興味,料知自己所猜沒錯,笑盈盈道:“大哥,你剛剛打坐行功,是不是用了這書上教的法子?”


  婁之英道:“不錯,我發汗之前,迷離糊塗間,也是依書上所說,去了胸中濁氣,現下想來,那並非祛病驅疾的法門,而正是書裏記的散功之術。”


  虞可娉點頭道:“嗯,所以你適才覺察真氣散盡,卻並不害怕,正是因為知道這是修行朱七絕武功的入門根基,是麽?”


  婁之英道:“也是老天慈悲,讓我歪打正著。本來這散功之法共有三道次序,每一道都極其玄妙複雜,常人一來難以下定決心,不敢冒險嚐試,二來就算意誌堅定,決議照書中所做,但行功的武理本是聚氣,要想反其道而行,卻又談何容易?一個不慎極易走火入魔。是以一般人若想修煉,隻怕凶多吉少,而我恰好衝脈被斷,體內隻留下了少許真氣,加上剛剛我昏迷不醒,意識全無,本能中隻想把這股亂闖之氣化掉,就這麽誤打誤撞下,竟讓我修到了這一步。”


  虞可娉笑道:“如此說來,關風倒是成了助你散功的大推手了。”


  婁之英道:“也不知我想的對是不對,待我再好生瞧瞧這書,若朱七絕誠不我欺,說不定我非但不會成為廢人,且還能修行天下罕有的上乘武功!”翻開上善經,重又仔細讀了起來,這次他不再死記硬默,而是用心揣測每一句的含義,是以讀的極慢,直看到深夜,才堪堪將散功三篇讀完。


  虞可娉這半天始終不曾和他交談一句,這時見他將書本合上,臉上神色迥異,忙道:“大哥,現下已到了子時,你連晚飯都忘了吃啦,可還餓麽?”


  婁之英搖了搖頭,歎道:“先前我還道這書上記的都是歪理邪說,哪知細細品讀朱七絕寫的散功三法,才知每一句都暗含武學至理,隻是學武之人看了此法,需要自廢經脈散氣,極難依書行功,而尋常百姓不懂武理根基,看了也無法領會,隻有像我這樣受了重傷、三脈俱損之人,才能走此捷徑。想來老天待我不薄,關風和冷懷古將我打傷,當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虞可娉道:“大哥,你看了這整整一晚,就隻看了散功的篇章?你不是已經將真氣散盡了麽?”


  婁之英笑道:“你大哥我資質愚鈍,散功之法極為重要,我又怎能囫圇吞棗草讀了事?朱七絕在上頭也說此法乃神功第一關鍵,要修習者務必參透,縱使一生不得要領,也不可先去練後頭的功夫。”


  原來武術一途,練到極致,均要練氣,是以武功高強者,無一不內功精純,真氣渾厚。修為越高,內力越強,到得最後,必至功心合一的境界,即便是吃飯、睡覺、呼吸,亦都在行功運息,收發內力更已近乎本能,因此要想將自身功力散去,自是極難,好比一個熟識水性之人,跳入河中想要自溺,又如一個人不借外力,想要閉氣而死,那都是超乎常理之事,幾乎絕無可能,而這人若從未學過武功,自然無多少內力,但他不懂武學基理,要想領會書裏的功夫,卻又無從談起了。這一關本就左右相悖,難以攻克,朱七絕說此法是神功關鍵,便是這個道理。婁之英先前被冷、關二人打傷,尤其關風這一掌打散了他的元功,正好令他因禍得福,無意中跨過了這最難最緊要的一環,否則縱使得到這本上善經,於他非但無用,強行修煉隻怕還要走火入魔,此不可不謂天意也。


  自此婁之英每日起身便開始看書,直到午夜方休,他依法修行,竟越練越順,慢慢找到了練氣成形的訣竅,原來本書的要義便在散功,一經散成,後麵按序習之便不算難,加之婁之英天生好武,於此途頗具天資,旁人需鑽研三五日的武理,他往往半日便即想通,是以練的極快。這練氣成形是他前所未觸的新世界,與早先修習的武功大不相同,因此這些天他廢寢忘食的用功,三餐飲食都由虞可娉照料。


  這一日傍晚他看罷了書,向後一翻,不免心中一驚,原來記載練氣成形的內功心法已全都讀完,接下來的篇章盡是拳腳兵刃和武功招式,他定了定神,心中暗歎道:“這裏的練氣成形我可都學會了麽?是繼續去看拳腳招式,還是重頭再看一遍內功心法?”


  他心中正自天人交戰,就見虞可娉笑吟吟地道:“大哥,今日權且歇息一晚罷,咱倆好好吃一頓酒。”


  婁之英從彷徨中醒來,見到桌上美食,卻嚇了一跳,原來今天的晚飯極為豐盛,菜肴較之平日多了兩倍有餘,不禁咂舌道:“娉妹,這……這是作甚?你要我今晚別看書了?”


  虞可娉道:“是啊,咱們邊吃邊喝,等著一起守歲。”


  婁之英恍然大悟,道:“莫非今日……今日是……”


  虞可娉接過話頭,道:“不錯,今兒個是大年三十啊!”


  婁之英一拍腦門,笑道:“連日來我隻顧用功,連元節到了也都忘了,罷了罷了,今晚我不看書了,咱倆一起共賀新春。”


  他二人入餐桌坐定,虞可娉在杯中斟滿了酒,婁之英有傷在身,本不宜貪飲,但一來辭歲難得,二來此乃屠蘇酒,由多種草藥混配而製,有宋一朝皆有此習俗,是以也跟著喝了幾杯,酒過三巡,婁之英歎道:“娉妹,十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不在桃源觀裏過節。”


  虞可娉笑道:“大哥,我又何嚐不是第一次不在家中過節?不過女兒家終歸有天要離開父母,不在家中過節的。”說罷臉上一紅,別過頭去,順手夾菜來吃。


  婁之英如何聽不出她話中含義,臉上也跟著一熱,道:“嗯,以後的春節,我都要和你一起來過!”


  他兩人雖早已互相托付,但畢竟正當妙齡,在客房中說起這話,都既感欣喜又覺尷尬,虞可娉歎了口氣,道:“就怕我這種古靈精怪、嬌氣難纏的女子無人可要,等到了人老珠黃也對不成親,隻有終老在家中過節了。”


  婁之英知她是故意說笑,以破難堪,也調笑道:“有誰說你嬌氣難纏了?似你這等如花似玉、博學廣記的才女,哪個男子見了會不心動?何況你出身名門望族,隻怕老家的冰人都快踩壞了貴府的門檻。”


  虞可娉撅起嘴來,道:“哦,你是說有人貪圖我的家世,若我是個尋常鄉下女子,便無人要我了。”


  婁之英道:“管你是王侯將相之女,還是販夫走卒之女,縱使天下無一人要你,我也會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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