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屠蘇
他這話本是調侃,原擬虞可娉會說:“原來你真覺著無人要我。”之後便可以繼續說鬧,哪知虞可娉忽地正色道:“大哥,你說的可是真心話麽?”
婁之英見她突然認真起來,暗道女孩家的心思當真難以揣測,也收起笑容,正色道:“不錯,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
虞可娉道:“如果我不是出身名門,如果天下再無一個男子要我,你也肯要?”
婁之英鄭重點了點頭,虞可娉又道:“若是我犯下彌天大錯,惹得全天下人埋怨,你也要我?”
婁之英道:“人生在世,孰能無過?這一生你若真有什麽過失,我和你一起抗便是了。”
虞可娉心下感動,道:“大哥,隻要你不怪我,那便什麽都不怕了。其實……”話未說完,就聽外頭震天徹地一通亂響,猶如炸雷般接二連三,將兩人的聲音都蓋過了。
婁虞見外頭似有火光,以為生了什麽大事,忙到窗前觀瞧,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吉時已到,吳縣各家各戶都點燃煙花爆竹,轟雷聲此起彼伏,瞧起來好不熱鬧。
虞可娉笑道:“大哥,辭舊迎新本該送你利是,可我的盤纏都交給店家啦,身上隻剩下一點點碎銀。”
婁之英心念一動,道:“娉妹,你離開家有多久了?”
虞可娉不意他問及此事,脫口道:“總有快一年了罷。”
婁之英點頭道:“這一年你遠離故裏,連春節也未歸鄉,令尊令堂必然十分擔憂。再過月餘,我的傷便可痊愈,到時我和三師兄報過平安,陪你一起回家拜見父母如何?”
虞可娉一怔,道:“你想跟我一起去川中老家?”
婁之英道:“是啊,你已去過武夷山,見過我的師父師兄,我又怎能不去拜會你的高堂?”
他這話隱隱有提親之意,虞可娉臉上又是一紅,輕聲道:“好啊,原也該讓你見見我爹娘了。”
婁之英見她應允,心裏泛起一層層波浪,隻覺人生如此更複何求,正聲道:“娉妹,我看朱七絕的武經,愈發覺得此人大才,實有通天徹地之能,咱們拜會了令尊令堂,便繼續找尋醫典,到時候定能治好你的傷症!”
兩人經此新春互明心跡,情意又更深了一層,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婁之英起身仍舊繼續看書,他遍翻練氣成形的內功心法,雖有幾處還似懂非懂,但大體都已貫通,當即下定了決心,要往下去看拳腳招式,才隻讀了半個時辰,便覺著腦中昏昏沉沉,眼皮不停地打架,忍不住想要躺下瞌睡,虞可娉見他有異,問道:“大哥,才剛剛醒轉,你又困了麽?”
婁之英笑道:“想是昨夜守歲睡的太晚,無妨,我歇一陣便好。”仰身躺下便睡,虞可娉愈發覺得蹊蹺,走近床頭去看,不由得花容失色,就見婁之英雙目緊閉,滿臉通紅,頭上竟似有青煙冒出,急切道:“大哥,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伸手撫摸他的額頭,直熱的燙手,隻道是他練功走火入魔,急忙跑到院裏打了一桶清水,想給他降溫祛火,哪知再進到屋來,卻見婁之英牙關緊咬,臉色煞白,止不住地發抖,一模身上竟冰冷似鐵。這一下直急的虞可娉團團亂轉,平素的機智靈便全都化為烏有,這麽微一遲愣,婁之英再一次麵色通紅,渾身散出熱氣,就這樣忽冷忽燙,直變換了三個來回,終於平複了下來,神色恢複如常。
虞可娉看他再無異狀,大起膽子邊推邊喚道:“大哥,你……你覺得如何?”
婁之英猛然睜開雙眼,倒又把她嚇了一跳,隻聽他長舒了一口氣,道:“娉妹,我的三脈通了,朱七絕說的練氣成形,怕是已被我練成了。”
虞可娉大喜,忙問詳細原由,婁之英搔頭道:“我也不知,隻是適才昏迷了半晌,全身真氣流轉,最後終於匯在一處,那和以往的丹田之氣大不相同,這股氣融通三脈,手足頂門俱都散滿,那正是書中所說的功成之兆。”
虞可娉虛驚一場,心情頓時好轉,笑道:“適才可沒把我嚇死,看來大哥的確天賦異稟,連學朱七絕的神功也不過十天即成。”
婁之英道:“你莫取笑我,這書上還有半部盡是武功招式,我還一篇都沒有看,另則前頭的百家經典十篇總綱,我總也不能參透,這練氣成形的法門之所以學的迅速,料想還是機緣巧合,被關風打散了元功的緣故。”
其實這話隻說對了一半,他能修行上善經的功夫,固然是因被關風打損了衝脈,令他內力盡失,而散功恰是此書的第一要素,可謂得來全不費工夫,但也因昨夜貪飲了屠蘇酒,那酒相傳是漢末名醫華佗所創,將大黃、白術、桂枝、防風、花椒、附子等中藥入酒中浸製而成,這些活血排濁之物一入他口,正逢他剛剛修煉完內功全篇,其中最後關節是要氣通三脈,以他的修為功力,尚不足以自行處置,這屠蘇酒恰好起了引導助推之用,終於令他真氣流動,將任脈、督脈、衝脈俱都融匯,成就了一身神功。本來書中寫著常人欲練此功,需數年漸盛,而婁之英幾番因緣巧合,得此際會半月而成,實乃天意也,隻是二人身在局中,茫然不自知罷了。
自此婁之英開始專心修習書上記載的拳腳兵刃功夫,他內功既成,關風的掌傷自是不治而愈,反倒冷懷古刺破的外傷需要時日痊合,好在二人早已包下了客房,這時也不急於離開,就這麽一邊練功一邊養病,一住又是月餘。
這日正值二月初二,乃是春龍節,民間稱之為龍抬頭,都講究在這天吃龍食、采龍氣,虞可娉到縣裏集市采買節貨,不過一炷香功夫,便兩手空空而回,婁之英見她神色慌張,臉上慘白一片,便知有事,忙問端倪,虞可娉道:“大哥,你猜我在街上遇到了誰?”
婁之英道:“莫非是咱們的冤家對頭?”
虞可娉點了點頭道:“一人身著橙色長袍,油光滿麵不生胡須,一人一身紫袍,紫頭紫臉,口長獠牙,正是波蓮宗的尊者張世宗和廣劍涼!”
婁之英也是一驚,道:“這兩人怎會跑到這小縣城來,莫非波蓮宗和盧軒查到了咱們的蹤跡?娉妹,你可看清了麽,可與他倆照麵了沒有?”
虞可娉道:“那廣劍涼模樣極為特殊,怎會看錯?隻是我化著妝扮,他們便瞧見了我,也認不出來。”
婁之英道:“若隻這兩人倒不足為懼,就怕關風和冷懷古也在左近,我雖練了朱七絕的神功,隻怕仍不能應付。”
虞可娉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馬加鞭離了吳縣,先往南投了再說。”
這時婁之英肋下刺傷也已痊愈,本來二人也決議過幾天便離店南下,經此變故,連忙收拾包裹細軟,婁之英將域圖、鐵尺和寶塔鄭重收了,待收到上善經時,拿手掂了一掂,幾欲放入包中,終是猶豫不決,又放回桌上。
虞可娉見他躊躇,疑道:“大哥,你怎麽了?”
婁之英道:“朱七絕神功蓋世,這本奇書非同小可,若你我有什麽閃失,不慎讓它落入奸人之手,那可如何是好?”
虞可娉道:“大哥,這一個半月過去,想來你已將此書背的熟了,不如就此燒掉了它,免得貽禍人間。”
婁之英搖頭道:“我雖都記牢了,但前人寶物,咱們何德何能,敢擅自做主損壞?此舉不妥。”
虞可娉道:“那也好辦,將書再存入密室暗箱中,就算有人拿到了鐵尺,他參悟不出域圖上的啞謎,也是白費心機。”二人商議得定,將這本上善經重又封入牆箱裏,把床頭機括也都掩蓋得當,這才出了客房。
虞可娉這些天始終不曾除下裝扮,婁之英卻因悶在房裏,不用喬裝,這時重又塗黑了臉,二人穿過跨院,和店房會抄結賬,掌櫃見這兩個住了月餘的豪客就要離店,忙堆起笑臉相送,虞可娉念他為人機靈,這些天服侍周到,隨手多賞了一兩碎銀,那掌櫃頓時眉開眼笑,提醒道:“二位若要離開吳縣,卻不要往南去了,便從北門走過也是一樣。”
婁虞心下奇怪,問道:“為何不能走過南門?”
掌櫃道:“最近南城的老白家惹了是非,一群也不知是江湖匪盜還是什麽教派道友,突然來了吳縣滋擾生事,我看二位身家不菲,這才好意提醒,免得沾了賊人的晦氣。”
婁之英心念一動,道:“白家是什麽來頭?”
掌櫃聽他似乎頗有興趣,勸道:“那是我們吳縣數得著的大戶,白二爺更是揚州船幫的當家,不過這些江湖事咱們良民也不大了然,二位也不必去湊這熱鬧了。”耳聽夥計招呼,和兩人告了個罪,自行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