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定不能尿床
林貴妃正坐在案前握筆寫字，淡淡一抬眸，笑道：“你來了，博兒。”手上的筆一放，指指桌麵上攤開的紙張，說道：“你過來看看，看看母妃的字有沒有進步。”
皇甫博走過來，探頭一看，平整攤開的紙上，寫著一首詩。細細看了一番，這才笑道：“母妃的字越發寫得好了！兒臣看了，再不敢拿自己寫的到母妃麵前做笑話了！”
林貴妃臉上笑容綻開，輕輕一拍他手臂：“連母妃都成了你練嘴的了？你說說，這字好在哪裏？”
皇甫博拿起紙，輕輕一抖，伸手點在其中一個字上：“母妃自己看看，這字力透紙背，鐵撇銀鉤，有著男人的大氣。但字與字之間，又流連如水，有如女子的輕柔。這樣的字，拿到哪裏都是好的！母妃日後可不要再躲著練字了，不然，非得成為天下第一金筆！”
林貴妃被他的話奉承到，伸手抽過他手中的紙，眼裏的笑意卻是掩不住。自己又低著頭看著那字半響，突然一抬手，拿了張白紙蓋在上頭，再也不看。
“母妃，不讓兒臣坐下說話？”皇甫博話雖然這樣說著，人已經走到一邊的椅子旁邊立定，揚著頭看著她。
林貴妃在他身旁落座，將兩人中間的小幾上的茶倒了兩杯，把一盤點心往他麵前推了推：“哪，你最喜歡的點心。”
皇甫博目光閃了閃，眼輕輕一眨，看向林貴妃時眼裏是滿滿的笑意：“還是母妃惦記我！”撿起一塊放進了嘴裏。
林貴妃笑著抿了一口茶，茶盞握在手裏，指尖在光滑的杯身上打轉，有些遲疑地開口：“不止我，你父皇……他也惦記著你……”
皇甫博喝了一口茶，點頭：“這是自然。兒臣當然知道。”
林貴妃噤了聲，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隻是垂眼看著手中的那個茶盞。碧玉做成的杯身，盈盈綠光，倒在裏邊的茶水也漸漸暈開一抹柔和的綠色，看得人心靜。
“母妃有什麽話要交代兒臣的，就說吧！”皇甫博歎口氣，放下杯子，又挑了一塊點心慢慢吃著，臉上笑容不變。
林貴妃似乎得了特許一樣，聽聞這句話隨即抬眼，原先眼底的忐忑與憂愁全都收斂了，現在隻有高興的神色。她重新給皇甫博倒了杯茶水放到他麵前，斟酌著開口：“還有幾日，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你父皇他有心為你，才為你張羅這麽盛大的婚典。到時候百官群集，鄰國來使也會前來恭賀……你父皇的身子……”
說到最後，她的嗓音已經低落了下去。眼裏的光彩也一點一點散開，整個人如被定住一樣動也不動，徒然地睜著眼。
“兒臣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母妃放心，兒臣早已經打算好了。父皇這陣子氣色微見好轉，兒臣會盡心盡力服侍父皇的！”
“那就好！”林貴妃輕輕點頭，右手拽緊了絲帕。
北齊國龍行宮裏，少見得多點了幾盞宮燈。就連那幽深長廊邊從未點過的一排燭盞也挑著插上了幾根蠟燭，亮堂的火光照在白色燭身上，隱隱的透明色中暈著一抹亮黃，看起來十分亮眼。
李雲剛從外頭走進來，就聽到了那脆生生的一聲叫喚：“是誰進來了？”
李雲笑著應道：“回殿下，是李雲。”
“李大人啊……”洛兒坐在龍床上，歪著腦袋想了想：“父皇還不回來睡嗎？”
李雲一愣，聽著那嬌氣得都能掐出水來的聲音，他那一句“皇上讓您先歇著”怎麽也吐不出來，撓撓腦袋，終於想出一句話來回：“皇上馬上就過來了！臣先下去了。”
“嗯，謝謝李大人！”洛兒聽著聲響遠了，這才掀起龍被，自己鑽了進去，一邊嘀嘀咕咕念叨著什麽。
“這是第一次和父皇睡，一定不能尿床。我要等父皇回來再睡，不能想睡覺……不能想睡覺……”他一邊警告自己，一邊整個人鑽到被子那頭去，再鑽回來。
宇文拓原本是要批閱完那些奏折才準備歇息的，他手邊還有一摞奏折沒有看。
李雲站在他麵前，低低說了一句：“主子，小皇子說要等你回去再歇息。您還是……”後麵的話，他就不知道怎麽說了，想了又想，才搬出一句老實話：“小皇子明日就要出宮遠行了，若是休息不好，路上肯定要犯困……”
宇文拓終於放下手中的奏折，沉著眼看著手中的朱筆，在心裏暗歎一聲：看來是不能批了！
他一站起身，李雲就激動了。宇文拓淡淡一瞥，製住他癲癲的舉止，說道：“你去歇著吧！”自己一人走出龍案。
一步出禦書房，青色的天空就映入眼簾。現在還不是太晚，天空月亮還隻是淡淡一抹銀色，沒有深夜時分在黑色的天幕散發著幽幽的清光。他放眼望去，隔了些路段的地方，龍行宮裏那長長的幽廊點點燭光閃耀，好似那夏日裏翻飛的螢蟲，星星點點，晃動搖曳。
果然，他一進龍行宮，就發覺那亮白的蠟燭燃在燭盞上。盈盈亮亮的火光跳躍，好似彈動的紅色花骨朵。他從前覺得這一段路是世間最難走的，現在隻是多了幾盞白燭，卻覺得看到了希望。腳下一步一步走得穩穩，心裏似乎也跟著踏實了許多。他走進內殿，明黃床帳籠著的地方，朦朦朧朧映出個小身子。
“怎麽還不歇著？”宇文拓走過去，開口問道。
原本頹喪地坐在那邊的人一聽到他的聲音，忙抬起頭來，小臉上帶著驚喜的笑容：“父皇！”
宇文拓抱起他，撩起被子，將他放進去：“明天就要和太傅出行了，再不休息路上要犯困了。”替他捏好被角，宇文拓坐在床邊，環顧這龍行宮難得的亮堂，又開口問道：“還怕黑嗎？”
洛兒搖搖腦袋：“太傅說了，君子有浩然之氣，就算關在黑屋裏也不怕。”他之前有過一場大病，後來好了卻開始怕黑，每天睡覺都要點上火燭。
宇文拓了悟地點了點頭，比比外邊的火燭：“李大人又幹糊塗事了。”
“嗬嗬……兒臣沒有告訴李大人，我已經不怕黑了！”不怕黑是事實，但若是能給點上火燭睡覺，他當然睡得更安心了！
“嗯。睡吧！”宇文拓低低說了一句，見他閉上眼睛，才起身去梳洗。
待他梳洗回來，還沒有走到床邊，原本應該睡熟的人一下子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父皇，兒臣等你好久！”
宇文拓沉默。他今天是不打算睡覺了嗎？
洛兒第一次和父皇一起睡，心裏十分的激動。但；一想到明天就要離開這裏，好幾天見不到父皇，心裏又有些難過。帶著心裏的不解，他問道：“父皇，為什麽讓兒臣和太傅去大夏國？”
他是前幾天才知道原來在他們北齊之外，還有個叫大夏的國家，還有一個叫耀雲的。大夏國的皇子要成親，所以他們要去送禮物給他。成親？他當時皺起眉頭，看著太傅：“太傅，我也要成親嗎？”他也是皇子，等到他成親時大夏國的皇子也要給他送禮物嗎？
太傅笑吟吟看著他，問他：“殿下想和誰成親啊？”
他想了想，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身邊的那個，於是指著那個人說：“我要和卓談成親！”
太傅笑得更高興了，想了想，就比著他們倆說：“要成親就要手拉手。你們以後上哪兒都要手拉手！”
他一聽，立馬就拉住卓談的手不放。等到要寫字的時候卻犯了難，他拉著卓談的右手，卓談不能夠寫字。於是又去問太傅：“寫字的時候也要拉手嗎？”
太傅想了一會兒，才說道：“這樣吧，以後沒人看見的時候你們做什麽都可以拉著手。”
他恍然大悟，回頭看著卓談，他正對著自己笑。太傅真是個好太傅！但是……
“你不想和太傅出行嗎？”宇文拓挑眉，平日裏聽他左一個“太傅”，右一個“太傅”，還以為他極喜歡夏錦文。這樣看來……
洛兒忙否認，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是不是，兒臣很願意和太傅同行。但是……”這次出門，卓談不能跟著一塊兒來，他們要分開好久才能見麵。“太傅說帶兒臣去大夏國見一個人，兒臣想了很久，也猜不到要見誰。”無論他怎麽糾纏怎麽問，太傅就是笑笑的不說話。
宇文拓鳳目一舒，嘴角微揚：“你母後在那裏，太傅帶你去是讓你見見她。”
“母後？”洛兒瞠大眼睛，母後在大夏國？
宇文拓頷首，隨即站起來：“你母後還讓人給你帶了東西，父皇拿來給你。”當時茜茜給他收拾的包袱，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打開過，回到了宮裏又忙著朝政，早就忘了那包袱裏還有幾樣東西是茜茜買給洛兒的了。
李雲已經去歇息了，宇文拓翻著櫃子好一會兒，才看到那個錦緞的小包。他拿出來，走回床邊，在洛兒的殷殷期盼下解開包裹。
入眼的就是那憨態的老虎頭，洛兒一看，高興極了。拿開那頂帽子正要往頭上戴，又發現下麵還有兩隻小小的虎頭鞋，忙不迭地拿著，左看右看。
宇文拓卻被一個粉白的小玩偶吸引住目光，那是個福頭大耳的娃娃，白麵紅唇，眉眼彎彎，笑得十分討喜。他目光一柔，手已經拿過那個娃娃細看。
洛兒看過來，一見這個娃娃就笑了：“父皇幹嘛把泥娃娃放這裏麵，老虎會吃娃娃的。”他很早以前就看到這個娃娃了，就放在龍床上頭的案子……他一抬頭，愣住了：“咦？怎麽有兩個娃娃？”案子上分明也擺著一個泥娃娃。
宇文拓笑了笑，將手中的那一個也放到案子上：“這是你母後送給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