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醫房
手術室裏的門終於打開了。我衝過去看鍾。
醫生,他怎麽樣了?我急切地問。
姑娘,他是你什麽人?醫生問我。
他?我半天不知道該如何問答。
鍾是我什麽人?我又是鍾的什麽人?我發現我和鍾竟然沒有一個合理的關係。
姑娘,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個小夥子如果在一個星期內沒有醒過來的話,就會成為植物人。醫生說。
不,不會。他不會,你騙我,醫生,你在騙我。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姑娘,我們盡力了,希望出現奇跡吧。他的腦細胞被撞壞。醫生說。
鍾被推進了醫房。
我傻傻地站著。那個司機走了過來,姑娘,你不會有事吧?姑娘,你要挺住。
我被司機帶到了病房裏。鍾象一個睡著的人一樣,躺在床上。那張臉蒼白如紙。我盯著鍾,怎麽也難相信就在那麽短的一個時間裏,鍾,不能再開口說話了。
我守在鍾的病床邊上,盯著鍾的臉,那張英俊的臉依舊,那雙我最喜歡看的眼睛卻沒有光澤。我如傻瓜一般坐在鍾的床沿邊,我失去了一切思緒能力,頭腦裏一片空白。
我沒有淚。
我就那樣坐著,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當杜梅走進病房的時候,我如一具雕像一般,除了那雙眼睛還能轉動以外,我身上找不到一點點活氣。
杜娟。杜梅叫我。
我用眼睛麻木地看著她,杜梅的臉上寫滿了疲憊,杜梅的眼睛顯然是哭過,紅紅的,失去了往日的霸氣和高高在上的風範。
杜娟,你出來。杜梅又叫我。
我走出了病房。
杜梅把我帶進了太平間,杜紅的屍體已經被整過容。杜春華象個傻子一樣坐在杜紅的屍體邊。
杜娟,你現在開心了嗎?杜梅冰冷地望著我問。
我低下了頭。
杜娟,把頭抬起來,看著我。杜梅居高臨下的姿態又恢複了過來。
杜梅,這不是我要的結局。我抬起了頭,但是我沒有看杜梅。
你到底做了些什麽?杜梅又問。
你不要和她費話。沒有說話的杜春華轉過身子,惡狠狠地盯著我。
把紅兒還給我。杜春華衝過來抓住了我。
我沒有叫,任憑杜春華撕扯著我的肉體,我不知道痛,就那樣如死屍般地站著,那一刻,我希望杜春華用刀捅我,我竟是那麽希望看到自己的鮮血,竟是那麽希望象鍾一樣躺在醫院裏,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用去想。
放開她。杜梅叫著。
杜春華放開了我。
說吧,杜娟。杜梅抱住了她的頭,聲音也低了下去。
你頭痛了吧?杜春華體貼地問杜梅。
你守著紅兒,她怕黑。杜梅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那麽地蒼老。杜梅一直沒有哭,我第一次真正地佩服這個大姐,在死亡麵前,可以把自己的痛苦壓抑得如此理智。
杜娟,說吧。杜梅盯著我,目光不再象從前一樣咄咄逼人。
我能說什麽?我又低下頭了。
你把一切攪和成這個樣子,現在竟沒有話說了嗎?杜娟,你竟究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罷休?杜春華又跳了起來。
你少說幾句沒人把你當啞吧。杜梅對杜春華吼叫著。杜春華不再說話。
杜娟,說吧,你今天有什麽委屈都說出來吧。大姐,從來沒有和你談過話,大姐知道,對不起你,對不起錦洪,對不起我媽。說吧,杜娟。杜梅的眼睛濕潤起來。
心痛的感覺一下子布滿了我的周身,親人之間那種無以割舍的親情再次回到了我的體內,可是太遲了,為什麽總要在死亡發生之後,我才能真正地意識到血濃於水的親情呢?
為什麽?為什麽?
杜娟,紅兒已經死了,鍾能不能醒過來,誰也不知道。杜娟,我隻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杜娟,告訴大姐,到底發生了什麽?杜梅走過來搖動著我的身子。
姐,對不起,我也不想杜紅死,我也不想讓鍾死。我真的不想讓他們死。我愛鍾,我的愛不比杜紅少,為了杜紅,我離家去了河北,我不是故意要去搶杜紅的男朋友,大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錦洪死了,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嗎?我天天夢到錦洪,他總在我的夢裏重複著那句話,求求你們,救救我,我要等杜娟。大姐,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滋味嗎?你想過我嗎?每次夢醒後,我就恨我爸,恨你。後來,我知道了你是媽自殺的直接原因,你是放棄錦洪治療的策劃者,我恨你,大姐,我非常恨你。
我的命是錦洪救起來的。小時候,我在井邊淘蝦子,掉進井裏,錦洪想也沒想,就跳進井裏把我救了上來,沒有錦洪,我早就被淹死了,你知道這些嗎?除了錦洪,你們誰知道我是怎麽長大的?
你是在爸和媽的溺愛中長大的,可你想過我嗎?從小想媽媽的滋味你明白嗎?從小被別人同情的感受你明白嗎?而這些都是你造成的。
你們一次又一次問我,為什麽要離婚?我現在告訴你,因為我不是一個處女,柳順說我不純潔。讀小學時我被語文老師誘奸了,你知道嗎?我爸又知道嗎?你們口口聲聲說我不聽話,怪我是個敗家子,可是你們真正地關心過我的生活嗎?以為給了我一個讓人羨慕的婚姻,我就應該幸福,就該珍惜,可是,生活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不是的,不是的。
你讓我失去了媽媽,又讓我失去了錦洪,我沒有理由不恨你。我發誓要讓你體驗親人痛苦的滋味,所以我和鍾相愛了。我隻是希望你麵對自己的愛女痛苦時,想想我的痛苦,我並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沒有想到他們會被車撞倒。
他們好端端怎麽會被車撞到了呢?杜梅又問。
我錄製了一盤我和鍾做那種事的碟片,杜紅從陳子風哪兒弄到了碟片,鍾看到了。他們從我的小屋子裏衝出來時,被車撞倒了。
在杜梅麵前,我如實地講了全部的經過。
杜春華一下子跳了起來,衝到我的麵前,扇了我一記耳光。
你,杜娟,你,你什麽時候才能幹點正經事?杜春華那張我一直痛恨的奴才臉,刹那間變成久放的豬肝一樣,男人的血氣方剛總算在杜春華的身上有了那麽一點體現。
我仍然站著沒動,好象杜春華那一掌不是打在我的身上,而是打在碌過皮的木頭上一般,連個木屑兒都沒有掉下來。
太平間寂靜得連空氣的流動都能聽得見,我們三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我緩緩地走到杜紅的身邊,杜梅和杜春華默默地看著我,誰也沒有阻攔我。
我跪在了杜紅的屍體邊,杜紅,小姨對不起你。杜紅,如果有來生,小姨一定把鍾讓給你,杜紅,安息吧。隻要鍾活一天,小姨答應你,一定認認真真地愛他一天。
我在杜紅的屍體邊磕了三個頭,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外走,我要去照顧鍾,我會替杜紅認認真真愛鍾的,不管鍾今後變成個什麽樣子,我都會認真去愛他。
杜娟。杜梅叫我。
姐。我轉過身子,撲進了杜梅的懷抱。姐,對不起,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用親人的聲音叫著杜梅,第一次和杜梅如此親近在擁抱在一塊。
杜娟,去吧,好好愛鍾,去吧。讓姐靜靜。杜梅母親樣拍著我的後背。
我退出了太平間。
悔恨如利劍穿插著我的肉體,我似乎看到了大淌大淌的鮮血,如杜紅被車撞倒時的鮮血一樣紅,一樣刺目。
我真想一頭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