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花園法庭
幾天後,劉敬平在“花園”微信群裏呼喚大家聚餐,方若璿緊接著發了一句:
“咱們都挺忙的,不走遠了,去藝園二樓好不好?我請客。”
“為什麽是你請啊?”劉敬平問道。
方若璿一手捂臉:
“為什麽是我,難道你不清楚麽?來了再說吧。”
中午,劉敬平把自行車停在藝園食堂的門口,上了二樓。他進了包間才發現,女生聯盟的成員們都在,就摸了摸頭:
“程嘉樹沒來嗎?”
“他在實驗室有事,臨時告訴我的。”蕭靜雪解釋說。
“怎麽,你想他了?”方若璿調侃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沒有,”劉敬平隨手拽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我才不想他……話說我真的好久沒看見他了。”
“這才不到一個星期,怎麽就‘好久’了?”淩江笙說。
“哦,度秒如年,懂了!”方若璿玩著手中的筷子,“可是從周二算起,他來這邊和靜雪一起吃飯至少三次,是你在躲著他吧?”
蕭靜雪也疑惑地問:
“敬平哥你最近都不去隔壁了麽?”
“他不敢去了,”楚雲姝沉靜地說,“別人是‘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他是近隔壁情怯了吧?”
“我沒有,沒有!”劉敬平分辯著,“我去隔壁了,他既不在宿舍,也不在實驗室,聽他的師兄師姐說,他很忙……”
“你都慫到連微信也不敢發的程度了麽?更別說打電話發短信了。問別人幹什麽,直接問他不就得了?”淩江笙戳到了重點。
劉敬平不語,看著手機屏幕上程嘉樹發的最後一條微信消息,眼神黯淡了幾許。
方若璿餘光瞟過去:
“你換手機了?”
“嗯啊,那個被我摔壞了。”
“嘖嘖,你這脾氣……也沒誰了,”方若璿忍不住撇嘴,“那麽好的手機,心疼。”
“你喜歡的話,我送你一個啊。”劉敬平想都沒想就說。
方若璿連連搖頭:
“算了吧,無功不受祿。別閑聊了,咱們點菜吧。”
劉敬平盯著菜單,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程嘉樹的時候,我點了幾個,程嘉樹說不行,女生們肯定不愛吃的。我問他怎麽知道的,他說他就是知道,靠直覺。我還說,直覺不是女生才有的麽?……”
楚雲姝把菜單從他手裏撈過來:
“別看了,觸景生情、睹物思人都太折磨人了——你喜歡程嘉樹嗎?”
其他三名女生齊齊地把目光射向劉敬平,尤其是方若璿,玩味地揚起一邊的嘴角。
“雲姝,怎麽連你都……都這樣問?”劉敬平小聲哀號,“我到底給你們造成了什麽樣的錯覺?”
“你喜歡程嘉樹也不犯法啊,”方若璿莞爾一笑,“現在這麽開放,承認自己是個基佬又沒人笑話你。”
劉敬平一拍桌子:
“究竟要我強調多少遍,我不是同性戀!”
“你確定?”淩江笙問。
“當然。”
“好的,既然你不喜歡他,我們就不客氣了……”淩江笙嚴肅地說,“你願意對你黑了網站的行為承擔全部責任嗎?”
“臥槽,”劉敬平終於琢磨出了一點味道,“你們今天擺的是鴻門宴嗎?”
“沒那麽誇張啦,”蕭靜雪笑了起來,“這是‘花園法庭’第一次開庭審案子呢。”
劉敬平環顧四周:
“算你們厲害,把這兒當成模擬法庭……按你們的邏輯,如果我說,我喜歡程嘉樹,你們就不關心黑不黑網站的事啦?”
“那就是另一種敘述了,”蕭靜雪一點兒也不嚴肅,笑個不停,“那會是一個偉大的愛情故事,黑網站隻是促進感情升溫的一件小事。”
“你們女生真奇怪,難道隻要有了愛,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嗎?噢,就我黑網站這個客觀事實而言,我們之間有愛情,就是合理的行為;我若不愛他,就屬於違法行為了對不?”
“完全正確,”淩江笙讚賞地看看他,“你也不是一竅不通嘛!”
“都像你們這樣,還談什麽公正法治啊?”劉敬平埋怨道,“什麽花園法庭,散了吧!”
“請正麵回答問題。”楚雲姝明眸一彎,將茶杯放下。
“是,我喜歡程嘉樹,”劉敬平一本正經地說,聽到女生們吸氣的輕微響動也不理會,“但不像你們想的那樣。我們之間所有的感情,都是兄弟之情,我很想和他做朋友,一輩子。”
他看了看四名女生,認真地繼續說下去:
“我很小的時候就出國了,在國外也交過不少朋友。可能我比較早熟,十二歲那年我開始想到更遠的未來,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我夢裏喊著‘回去吧,回去吧’,我認為那是我內心最真實的聲音,於是我就回國了。在交朋友這方麵,我付出過真心,也受到過傷害,但我始終沒有放棄尋找,尋找一個兄弟,一個知音,一個生死之交。我知道這可能是奢望,卻仍然相信這樣的人是存在的。每個人,終其一生,遇到了就是莫大的幸運,沒遇到也不能強求。謝謝你們讓我把心裏的話說出來,現在你們可以審判我所有的行為了。”
等了一會兒,蕭靜雪首先開口:
“敬平哥,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說。嘉樹……他不像你,他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他也不是不擅長表達,因為他覺得他的表達不會得到別人的重視,所以很多話都放在心裏。你想幫他,還盡力瞞著他,是怕傷他的自尊吧,我都懂。其實他也知道你為他好,但你的做法讓他感覺不舒服。他給我看了微信,說他當時太衝動了,發完那句話立刻就後悔了,他還說,要是發出的消息能撤回就好了……”
“他真的這樣說?”劉敬平忙問。
“真的!”蕭靜雪使勁點頭,“嘉樹心裏一直把你當成朋友。”
“我明白了!”淩江笙突然敲了下桌子,“一言以蔽之,你倆都很在乎對方,結果卻變成了互相傷害,這到底是為什麽呀?”
她的話立刻讓“庭審“的重心發生了大轉移,方若璿建議先點菜,邊吃邊分析。飯桌上的氣氛變得融洽了一些,菜上得也很快。
“程嘉樹和劉敬平都想和對方做朋友,”楚雲姝說,“那麽,這一次,影響他們感情的罪魁禍首是什麽?
“罪魁禍首是微信,”淩江笙夾了一塊魚肉,“如果沒有它,若璿就不會發朋友圈,程嘉樹也就永遠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小笙開玩笑呢,怪到微信頭上?”蕭靜雪不同意,“微信有什麽錯?怪若璿守不住秘密,發什麽朋友圈啊。”
方若璿咽下一口菜,抹抹嘴,指著劉敬平說:
“怪他!誰叫他吹牛逼,說他有了女朋友,非讓我演戲,還要陪他喝酒。姐一醉了就興奮,就想抒發感情,當然要發朋友圈!不過,忘記屏蔽程嘉樹的確是我的錯。”
“我沒讓你喝酒!是你自己要喝的,還把我們一群男生都喝倒了……”劉敬平想到了什麽,又一拍桌子,“怪酒!我早就說了嘛,酒不是什麽好東西,害我酒後吐真言,把心裏的秘密給暴露了。”
“咱們別這麽幼稚好嗎?”楚雲姝放下筷子,“要怪就怪人,怪行動的主體,那些無知無覺的物做錯了什麽?”
“那就……”方若璿略想了一下,再次指向劉敬平,“怪你爸!”
“我爸怎麽了?”他一臉愕然。
“你爸不好好待在總部,去酒店幹嘛?如果他不去,那個部門經理就不會被罵,程嘉樹就不會因為同情他而加班,他不加班就不會一大早坐地鐵,不坐地鐵就不會感覺無聊,不無聊就不會看朋友圈,我就可以及時刪掉!”方若璿一口氣說完,喝了滿滿一杯茶。
蕭靜雪剛夾了菜,驚得來不及放到嘴裏:
“若璿,你的推理能力好強大……”
“是狡辯能力!”淩江笙笑道。
劉敬平卻認真地解釋著:
“也不能怪我爸吧,他要談生意,那家酒店肯定是隨機選擇的地點,我也沒想到會撞上啊。如果我能早點知道,就黑別處的網站啦,這次純粹是巧合。我爸很隨性的,會見誰誰都不一定在總部,我估計他那一瞬間想到了哪兒就定在哪兒吧。他常說他這個特點和我媽正好互補,因為我媽有選擇困難症,我爸可以幫她克服。比如說,她想出去旅遊了,總有好幾個地方都想去,舉棋不定,我爸就在選項裏掃一眼,選他第一眼看到的,然後跟我媽說,其他的下回再去,這樣我媽就不再糾結了——雖然她下次還是會找幾個地方挑來挑去……”
女生們都笑起來,除了方若璿,待笑聲止住,她輕輕地說:
“想不到你父母那一輩還有這樣的愛情。”
“是啊,我爸我媽是從自由戀愛走向婚姻的。他們的愛情就像釀了很多年的酒,醇厚,濃香。”劉敬平回憶著,“我爸有個小毛病,你們知道是什麽嗎?——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在外麵過夜,一定要回家睡覺。開始我也想不通,以為他認床,可他和我講過,年輕時他和我媽四處奔波,在哪兒都睡過,在候車室的椅子上都能睡得很香,根本不認床,現在呢,他不回家睡覺就一定睡不安穩。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隻有我媽媽在他身邊,他才會睡得安心。他希望睡前看到的最後一眼、早晨醒來看到的第一眼都是我媽……”
“給我紙,我要哭了!”淩江笙伸手說。
蕭靜雪遞了紙巾,自己也拿了一張。
“你的父母好恩愛啊,”楚雲姝微笑著轉向劉敬平,“你是不是天天吃狗糧?”
“嗯,”他苦笑道,“在我爸心中,家庭成員的地位排名是這樣的:我媽,我,貓、狗,花花草草,我爸。”
“你爸把自己排得這麽靠後啊!”蕭靜雪笑著用紙巾擦眼睛。
“他居然讓你排在第二位?”淩江笙吃驚地問。
劉敬平一攤雙手:
“沒辦法啊,我媽是他的最愛,我是他的獨生子也比不過。我媽生我的時候,醫生說可能會難產,我爸毫不猶豫地說‘保大的’,醫生都懵逼了,說隻是告知一下情況,還沒那麽嚴重呢。你們看,我長大後聽到這些事,心理陰影麵積該有多大啊!”
“可憐孩子,”淩江笙補刀,“萬萬沒想到,你是他原本打算放棄的孩子啊!你真的一點兒也不介意嗎?”
“不介意,”劉敬平神氣活現地說,“那有什麽,我在我媽心裏可是第一啊。哼哼,我爸最愛的女人竟然最愛的是我,就這一點而言,我已經取得了第一階段的勝利!”
“敬平哥好幸福,”蕭靜雪歪著頭一笑,“唔,我爸爸也很寵我媽媽的,我媽熬夜畫圖紙時,我爸就陪著她不睡覺,還給她做夜宵。”
“你們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楚雲姝淡笑道,“我爸上完課,或者自己沒課時,就到我媽上課的教室後邊坐著,等下課了兩人一起開車回家。”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方若璿說了這麽一句,站起身來,“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掩上門出去以後,淩江笙拍了拍桌子:
“各位!各位!花園法庭的庭審怎麽變成發狗糧大會啦?跑題了跑題了!”
“跑了也沒事啊,”蕭靜雪說,“小笙也來一個,替父母秀一秀恩愛!”
“不要,”她指了指滿桌子的菜,“剩這麽多,別浪費了,我都沒吃多少。你們繼續說父母的愛情故事吧,你們說著我吃著。”
她夾了菜放到碗裏,埋了頭,大口大口地扒著飯。
他們又開心地聊了一陣兒,劉敬平就提出要去洗手間。他出來後,徑直走到前台付賬,卻得知已經有人付過了。
他環視了周圍,拿出手機,給方若璿發短信:
“你在哪兒?回屋了嗎?”
“沒有,在外麵。你們慢慢吃吧,我很快就回去。”
劉敬平跑到一樓,見她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把頭圈在胳膊裏,胳膊放在膝蓋上。
“你還好嗎?”他在她的身邊坐下來,“你幹嗎偏要請客?”
“都怪我發朋友圈沒屏蔽程嘉樹,害得你和他鬧矛盾,我要賠罪嘛。”方若璿悶聲悶氣地說完,抬起頭,眼睛微微紅腫。
“你哭了?”劉敬平扳過她的臉審視著,“為什麽哭?”
“狗糧的後勁兒太大,”她嫣然一笑,“我被感動哭了。”
“我才不信,你看煽情的電影都不會哭,還說禦姐有淚不輕彈……”
“劉敬平,”方若璿又一笑,“你父母的感情那麽深厚,我真的有點羨慕嫉妒恨呢!”
“就因為這?不是吧?”劉敬平詫異地說,“你知道我家境的時候,都沒這麽大的反應——”
“你不懂。”她用這簡短的一句截斷了他的話。
“女生關注的重點真不一樣。”
“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這樣一個幸福的家庭,羨煞人哪。”
劉敬平湊近,輕聲說:
“要不,我複製一個給你?”
方若璿的淚飛快地滑落,她的睫毛也沾了細碎發光的小鑽石:
“怎麽複製啊——Ctrl+C麽?”
劉敬平掏出紙巾遞過去,她接了,擦掉眼淚,站了起來:
“回去吧,別讓她們久等。”
“喂,”他叫住她,“哪天有空開黑呀?這周日行不行?”
“恐怕不行,”她臉色一暗,“我有約。”
“男的女的?”
“男的。”
“啥子?誰呀?你認識他多久啦?”
“他叫高一斌,好像是這個名兒,我不認識他。”
方若璿沒容他再問,“噔噔噔”地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