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安穩
“膠東郡的人當然覺得膠東郡有千般好,但是越來越多膠東郡的人卻發現長陵有萬般好。”
鄭袖細細的嚼著筍,她吃的不算細氣,但也不粗魯,“最關鍵的是,要想獲得更多,便越是要和人打交道,打的交道一多,便越是不服氣。更何況很多人在一個地方呆的太久,也會厭倦,也會不滿足。”
王驚夢安靜的喝著湯。
他不算是特別內向的人,但他很擅長做個安靜的聆聽者。
積累,壯大,然後爭雄。
膠東郡的曆史和絕大多數門閥沒有區別,他不在意膠東郡是如何到長陵,隻在意此時對麵這名少女的情緒。
“每個人所處的位置天生是不一樣的。”
鄭袖看著在湯汁中翻騰的青花魚,“我們那裏的人覺得即便是鹹魚在長陵都能翻身…這就是他們的野心,但我卻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要麽順從他們的野心,要麽就是在膠東郡悄無聲息的消失,就像是海浪卷在沙灘上衝起的泡沫。”
“但是從小我就擅長贏…所以我在長陵也很想贏…到了長陵,會覺得有機會來看看外麵更廣闊的世界也不是壞事。”
鄭袖很罕見的淡淡笑了起來,“而且贏的越多,我就越能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比如在今晚還能在長陵亂走,還能來這裏喝魚湯。”
“你喜歡膠東郡嗎?”王驚夢認真的問道。
鄭袖的眉頭微微挑起,在湯汁中升起的白色霧氣的縈繞之中,她認真的想著。
這應該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然而不知為何,卻讓她覺得很難回答。
她仔細的回想起很多自己在膠東郡的片段,卻發覺自己好像從中找不出多少快樂的時刻,似乎哪怕當時覺得快樂,現在想起來卻似乎很傻,很沒有意義。
她慢慢的搖了搖頭,“至少是不太喜歡。”
王驚夢忍不住笑了笑, “看來真的不喜歡。”
他的笑容裏藏匿著掩飾的同情,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家鄉回憶起來都沒有多少愉悅的感受,那便隻能說明對那處地方實在沒有好感。
從某種意義而言,他為鄭袖感到幸運。
如果說膠東郡是一個池塘,那她至少已經能夠跳出這個池塘,到外麵更加廣闊的天地。
“你呢?”
鄭袖看著王驚夢,問道。
“我沒有太多想法,走一步看一步。”王驚夢想了想,認真道:“隨遇而安吧。”
“也很好,便不會有太多的煩心事。”
鄭袖也笑了起來,道:“我在想那些被門閥或是宗門著力培養的天才便沒有你這麽自由,他們背負的東西太多,在修行時反而不會輕鬆。”
鍋裏的熱氣漸漸籠罩兩人。
因為沒有什麽客人,店裏的老板娘也開始在摘菜,將筍的筍衣剝開。
她知道經常去看客人很不禮貌,但她還忍不住看此時這店裏唯一的一對客人。
她覺得這一對客人真的很般配。
這名少女真的很好看。
她的記憶裏,她在長陵還沒有看過比這名少女更好看的。
不過她覺得這名少年也配得上。
這名少年看上去很踏實,很溫和,沒有長陵許多年輕人那種浮誇的感覺。
而且氣度這種事情真的很難說,她覺得這兩個人的氣質也很配。
不遠處有馬蹄聲響起。
王驚夢和鄭袖抬起頭來,兩人看到不遠處有一輛馬車行過。
這輛馬車的車簾遮掩得很緊實,看上去裏麵應該是名女眷。
在這深夜裏趕路的馬車應該也有些特別,隻是鄭袖很清楚這輛馬車不會有什麽危險,否則膠東郡的那些人也不會放這輛馬車過來。
馬車出現,又消失,遠去。
關於這輛馬車中人,王驚夢一瞬間也有著無數的猜想,但他卻怎麽都不會想到,其中坐著的是公孫淺雪。
公孫家的馬車有些特殊,車廂內的頂上鑲嵌了一些細細的夜明珠,看上去像是璀璨的星空。
車窗的兩側有一些折光的銅鏡片,可以看到一些車外的景物。
其實在很遠的地方,馬車裏的公孫淺雪就已經看到了王驚夢。
她今夜好不容易出來,便是想著要見王驚夢一麵。
她出來之時,想著的便是要親自謝過王驚夢上次的救命之恩。
她還很擔心王驚夢的傷勢,因為聽說他傷的很重。
要知道王驚夢的行蹤,對於公孫家而言不算太難,隻是當她遠遠的看到王驚夢時,不知為何,看著他和他對麵的鄭袖,她卻是不自覺的有些微微難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難過。
隻是她覺得今夜的王驚夢似乎不適合被打擾。
所以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出來的她決定安靜的離開。
馬車在黑暗之中緩緩行走。
明珠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
她的麵容和鄭袖相比同樣精致,都是世間最好的畫師都無法描繪出來的絕色。
隻是像她這樣的少女,幾乎不會出現在長陵的街巷之中。
就如那家魚湯店的老板娘確定自己在長陵從未見過容貌和鄭袖媲美的少女,那隻是因為,她根本不可能見到公孫淺雪。
隻是今夜,公孫淺雪的麵色略微有些蒼白。
“真的要讓淺雪這樣難過嗎?”
有一對夫妻正在不遠處的一間樓閣上靜靜的看著這輛在黑夜之中穿行的馬車,華服的婦人有些不忍的問身邊的男子。
“在她出生時,我便問過你,要讓她平安的過一生,還是你想讓她無限風光的活著,你告訴我要讓她平平安安的過一生。”
男子溫和的,甚至用有些溺愛的眼神看著身旁這名婦人,輕聲道:“我也希望如此,所以我不想她踏入這濁浪之中。像王驚夢這樣的人,永遠無法和安穩聯係在一起。至於膠東郡的這名女子…若我沒有猜錯,恐怕她今夜是故意和王驚夢到了那裏,要讓淺雪看到這樣的一幕。淺雪若是和這樣的女子爭,便不知要牽扯多少事情,所以我隨她心願。”
“無限風光在絕頂,所有人都很想站在絕頂看風景,然而真正站到了最高處,可能卻隻覺得無限寒。山太高,哪怕隻是站著,都不會安穩,隨時都要擔心跌下來摔死。我也不想淺雪像我一樣,時刻都這樣擔心。”
這名男子淡淡的笑了起來,道:“安穩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