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主家
血水如雨滴不斷墜落在地上,衝刷著石板路上的灰塵,漸漸失去新鮮的色澤,卻散發出更濃厚的腥氣。
這正是長陵城裏許多流浪的野狗最喜歡的味道。
黑暗的深巷之中響起嘈雜而興奮的犬吠,數頭皮包骨頭的野狗眼睛裏燃燒著幽幽的欲望光焰,近乎瘋狂的跑來。
隻是數根掉落在地上的斷指就激起了這幾條野狗興奮的噬咬和爭奪,然而順著這些血水前進,這些野狗驟然發現身周的“食物”變得越來越多時,它們卻陷入了莫名的恐懼之中。
它們驟然發現,其中有些“食物”就是它們之前十分畏懼的那些人類。
當更遠處的一些清脆的聲音響起的刹那,這些野狗雖然體內胃酸在瘋狂的分泌,口水順著它們血淋漓的嘴角不斷流淌下來,但它們卻聽得清楚那些都是刀劍的聲音,那種恐懼徹底壓住了它們對食物的渴望。
它們紛紛哀嚎起來,夾著尾巴就瘋狂的逃出這幾條街巷。
今夜天空之中星辰燦爛,一片雨雲都沒有,然而在刀劍聲不斷響起的那條長巷裏,卻是開始風雨聲大作。
晶瑩剔透的雨珠不斷墜落在零散錯落在這條街巷中的數輛馬車上,這數輛馬車的車簾不斷往外飛舞,不斷有淒厲的風聲或者劍光進出。
長巷中兩側的屋瓦不斷受到無形力量的侵擾,就像飛鳥般振翅欲飛,卻又被雨珠之中的力量壓下。
除了這幾輛被風雨的力量吹得歪歪扭扭依靠或是直接撞擊在院牆上的馬車裏尚有活人之外,這條長巷裏已經再無活人。
其中一輛馬車旁躺著最多的屍身,十幾具肢體不全的屍身都緊挨著這輛馬車,其中有數具甚至就在車頭,甚至車頂,鮮血和破碎的髒器塗滿了這輛馬車。
這輛馬車的車廂之中,坐著一名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他緊抿著雙唇,俊朗的眉宇間盡是肅殺和凝重的神色。
一枚淡青色的薄薄劍片始終在他所在的這輛馬車的車廂外飛舞,時而停頓露出劍形,時而變成淡淡的青色流光。
在此時的畫麵之中,這枚劍片很容易讓人覺得便屬於馬車車廂之中的這名中年男子,然而事實卻正相反。
這枚劍片此時卻是馬車車廂之中這名男子的最大敵人。
那些死在他馬車周圍的人,其中大半都是他的侍衛。
飛劍圍而不攻,這柄飛劍的主人寧願不斷浪費寶貴的真元來尋覓必殺的機會,這便是一場耐心和意誌的比拚。
這輛馬車之中的中年男子有的是足夠的耐心,這道飛劍若不露出破綻,他絕對不會主動進攻,更何況對於他而言,不斷在耗費真元的,是這道飛劍的主人,而不是他。
若說要心急,這道飛劍的主人會比他更加心急。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這名中年男子平靜專注的眼眸之中突然出現了一縷異樣的神色,他的雙手閃電般落在身側的馬車車廂上。
咚!咚!
原本已經被攪動得紊亂不堪的天地元氣之中,再次出現兩股可怖的力量,這輛馬車仿佛擺脫了人世間的固定規律和法則一般,整輛馬車帶著他的身體,不可理喻的往上微微懸浮,在下一刹那,卻是裂成數百片,朝著四方濺射出去。
幾乎與此同時,四周的街巷之中發出了無數淒厲的嘯鳴。
成百上千枝比夜色還黑的羽箭破空而至,徹底籠罩了這數輛馬車所在的數十丈方圓。
無數羽箭被這名中年男子的元氣所激,紛紛折斷,互相撞擊。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第二輪密集的箭雨已經墜落。
從馬車中飛出的這名中年男子在諸多折斷的羽箭之中化為道道殘影,原本在第二輪箭雨落下之前,他應該能夠衝出這箭雨籠罩的範圍,然而那道飛劍的主人自己卻不能在這場箭雨之中逃離。
那柄飛劍在空氣之中隻是停頓了極短的刹那,等到這柄飛劍的主人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場箭雨之中存活,這道飛劍便開始瘋狂的加速,它在空氣裏震蕩不堪,就像是自身要裂解開來。
在下一刹那,這道飛劍在原地消失,如同穿越了時空的界限一般,反而出現在疾掠的中年男子的身前。
這名中年男子麵色驟然變得慘白。
麵對這道直刺他咽喉的小劍,他的衣袖拍了出去。
啪的一聲爆響。
他的衣袖裂開,碎布如同蝴蝶般飛舞。
淒厲的飛劍被直接拍飛出去,然而也就在此時,暴烈的箭雨已經落下。
漆黑的長巷裏響起數聲絕望的厲喝聲。
這名中年男子身上和其餘數輛馬車之中,同時綻放出蓬蓬血霧。
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響起。
無數身穿黑甲的軍士如潮水般湧入這條長陵。
遠處,有很多人遙望著這條街巷。
膠東郡和夜梟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月餘的時間。
從一開始的尋常悍不畏死的江湖漢子之間的廝殺,到現在已經不可避免的卷入了修行者。
而對於世上任何一座大城而言,修行者之間的戰鬥遠比世俗的江湖漢子之間的戰鬥更值得警惕。
夜梟也遠遠的在看著這條街巷。
今夜雙方在這條街巷之中的人都已經死絕,沒有任何一方式勝者。
他沉默不語,心中出奇的沒有任何的震驚和其它情緒的波動。
直到一名看上去很儒雅的,讀書人打扮的男子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你必須停手。”
這名男子很有禮貌的對著他微躬身行禮,然後輕聲的說道。
夜梟的心中驟然湧起無數複雜的情緒,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然後寒聲道,“為什麽?”
“因為主家不希望你再這樣下去。”
這名男子緩緩抬起身來,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態,都依舊謙遜和有禮的無可挑剔,“死的修行者已經太多,而且你在十幾天之前應該明白,膠東郡不會停手。”
“死的修行者多又有什麽關係?”
夜梟深吸了一口氣,他抿了抿嘴唇,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一些,“大多都是請來的外朝人,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