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敘舊
接到同學許嘉的來電著實是令沈雲落意外的事。
許嘉，一個高高瘦瘦性子柔弱的女孩，雲落大學的室友兼上鋪，來自山西貧困的農村，家裏有姐妹六個，她排行老五。
也許是因為出身貧困，她顯得非常的不合群，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可能是上下鋪的關係，隻有沈雲落與她有一絲淡淡的聯係。
大學四年，沈雲落對她的了解，隻限於知道她有一個患肺病的父親，不能做重體力活還需要長年服藥。有一個能幹的母親和勤勞的大姐。二姐是早早地輟了學在家裏伺候父親。三姐竟是生來就有些殘疾生活不能自理的。剩下四姐和她都是聰明上進的孩子，四姐考上了醫專，立誌將來畢了業要好好照顧父親。而許嘉的成績尤其好，她的誌向就是要憑自己的實力打一片天下，讓父母在有生之年能到城市裏生活，住進大房子。
在大學即將畢業的那年，每個人都在忙著實習找工作，隻是曾聽說許嘉找工作的事情不是那麽順利。當時的沈雲落也在為工作的事犯愁，哪還顧得上這個原就不太親近的上鋪，漸漸地，大家便都失去了聯係。
匆匆就過了這麽些年，也不知道許嘉去哪裏找到的雲落的電話。
電話裏，那個柔柔輕輕的聲音仿佛穿越時空般，把沈雲落又帶回到那個青蔥的歲月。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許嘉，當年睡你上鋪的。”
“當然記得啊，可是你怎麽會有我電話呢？”
那一頭雲淡風輕地笑著：“我可有神通啊，掐指一算就算出來了。”
在沈雲落的記憶裏，許嘉是個不輕易開玩笑的人，看來這些年她真是變了不少。
“你在哪裏呢？我們約個時間見見吧”
“就現在吧，你有空嗎？”
“現在？”沈雲落一愣，那麽著急？
“怎麽？你沒空？”許嘉的聲音透出幾許失落。
“不，不是。有空。你在哪裏？”
“我在人民醫院。”
“醫院？”又一個令人訝異的消息。
“我病了……如果你不願意來醫院……”
“我馬上到。”沈雲落打斷她的話：“你住幾號病房？我大概一個小時後能到。”
許嘉又輕聲笑起來：“我知道你會來的，我等著你。”
沈雲落記下她的病房號，抬腕看表，這個時間估計會堵車。她迅速地收拾起辦公桌上的東西。
“我想請個假。”她輕輕敲響淩墨的玻璃門。
“嗯？幹嘛去？”
“有個同學病了，剛打電話給我，希望我去看看她。”“哪個醫院？”
“人民醫院。”
淩墨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桌麵，突然站了起來：“我送你去。”
“你送我……不用了吧，醫院那個地方……”“走吧，一堆廢話，趁這會兒還不太堵車。”“可是……”沈雲落看著他拎起外套。
“可是什麽？走吧。”又是他慣用的不容置疑的語氣。沈雲落已習慣臣服於他的命令，當下不再多言，隨著他進了電梯。
鼻子裏嗅著消毒藥水的味道，淩墨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
沈雲落有些過意不去地笑：“不喜歡這股味兒吧大少爺？叫你別來你不聽，來了又難受。”
淩墨佯怒：“你的心腸大大滴壞了，我好心送你過來，你倒取笑我。”
“我哪有。不然你先回去吧，我還不一定待多久呢。”
淩墨看看人來人往的四周：“我在那邊等你。”他指著醫院休息區旁的餐廳說：“你不用急，跟你同學多聊會兒。”
沈雲落異常困惑地望著他，他的堅定的溢滿柔情的目光令她瞬間溫暖起來。
“去吧，我等你。”
雖然沈雲落聽說許嘉在醫院時，心裏就做好了準備，但當她真的麵對許嘉時，仍是被嚇了一跳。
眼前的女孩隻能用“枯槁”二字來形容，她漆黑柔長的秀發因化療完全掉光了，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隻有一雙因臉頰消瘦而顯得過大的雙眸，還時不時地閃現出過去的光芒。
看見雲落，正坐在病床邊發呆的許嘉笑起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寬大的病號服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擺動，似乎裏麵的血肉之軀隻是一副骨架。
“你來了？這麽快。”她的聲音仍如大學時那般溫潤動聽。
沈雲落極力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微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你怎麽一點沒變啊？”
許嘉低下頭看著骨瘦如柴的胳膊：“是沒怎麽變，就是減肥成功了。”說著，兩人相視一笑。
沈雲落在床邊的凳子上坐穩，歉意地說：“我來得太急了，什麽都沒給你買。你想吃什麽，一會兒我去買給你。醫院的東西一定不好吃。”
“不用，我現在基本吃不下什麽。就是我那個護工常常熬些粥給我，勉強吃一些。”
“護工？”
“嗯，我請了個護工來照顧我，她人可好了，也是我們山西人。”
沈雲落有些疑惑：“你姐姐她們……”“她們忙，我不想讓她們替我操心。”“你是說，你的意思是她們不知道你病了？”
許嘉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這些年，我們基本不來往了，自從小妹不在了以後……我爸也去了……”她的眼圈紅了起來。
“小妹不在了？怎麽回事？”沈雲落依稀記得許嘉小妹的樣子，那是個多麽活潑可人的孩子，充滿了對大千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她的性子跟許嘉完全不同。
“幾年前，小妹得了一場重病，為了救她，我們幾乎傾家蕩產，可還是沒搶過老天爺。沒多久，我爸因為傷心過度也走了。”
“你又是怎麽回事？到底是什麽病？我能幫上忙嗎？”
許嘉輕輕拍著她的手背：“我的病沒救了，不過是在挨日子。我這輩子沒什麽朋友，唯有你，是在我最後的日子裏想見到的人，沒想到，老天爺這次給了恩典，讓我找到了你。”她轉身在枕頭下取出兩本存折：“我想求你件事。”沈雲落點點頭。
“這裏錢不太多，是我所有的財產了。我大姐和二姐的孩子都在讀大學，成績非常好，不用我操心了。可是我三姐……你知道她不太正常，可是，她的一對雙胞胎孩子卻是正常而健康的，在老家縣城讀初中，四姐也有兩個孩子。她們兩家比較困難，長貧難顧，大姐二姐生活也不富裕。所以我想求你，用匿名扶助的方式幫我把錢捐給他們。”
沈雲落一時竟沒明白她的意思，兩人無聲地互望著，空蕩的病房裏隻聽到許嘉因說了過多的話而氣促的喘息聲。
“我不明白。”雲落終於開口：“匿名？為什麽？他們是你的家人啊？你的錢為什麽不直接交給他們呢？”
許嘉伸手指了指床頭櫃上的杯子，示意要喝水。
一個拿著小藥瓶的護士走了進來，笑嘻嘻地說：“哎，今天有朋友來看你啊，許姐？”
許嘉不自然地咧咧嘴：“啊，一個同學。”
小護士把藥瓶放在床頭櫃上：“不要聊太久哦，別累著了。飯後記得吃藥啊。”
小護士一路分發著藥品走了出去。沈雲落扭回頭：“許嘉，你得的什麽病？你家裏人呢？”
許嘉眼神呆滯地望向自己滿是針眼的手背，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快死了，鼻咽癌，大概是抽煙抽太多了吧。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至於我的家人……”她自嘲地一笑：“你也看見了，我身邊沒有任何人。她們恨我，討厭我，巴不得我早點死。我現在隻有這個枕頭，這個枕頭是小妹給我做的，她生著病的時候做的，上麵有她親手繡的一枝海棠。你知道她從小手就巧，還記得那一年她繡過一雙鞋墊給你嗎？”
“當然記得，她在鞋墊上繡了梅花，我一直都沒舍得穿呢。”沈雲落感到眼睛裏有些潮濕。
“隻有小妹肯原諒我，隻有她懂得我，可是，她不在了，我也要走了，我要找她去，我想，在那個世界，我可以跟小妹，爸爸在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新生活吧。”許嘉抬起眼，那眼裏充滿了對幸福的渴望和憧憬，仿佛她不是在迎接死神，而是在奔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