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尋回族人,身陷囹圄
往北再行一個日夜,便抵柳鎮。雖隻是個小鎮,然而屋宇錯落,市集繁榮,多有異國客商往來,倒也熱鬧。
景雲驅車行過街市小巷,在一家名曰“如意賭坊”的門前暫停,他入內片刻即回。馬車繼續在巷道間穿行,最終抵達一處私宅。
門口並無人影,待景雲的馬車停穩時,雙扇紅漆門被打開,內裏兩名小廝躬身問候:“景公子。”
進得院內,建築擺設皆是無疆風格,無甚特殊。小廝對景雲極為恭敬,入廳後掩門閉窗,在麵南而塑的佛像後不知摁了什麽,側麵牆壁上忽有暗格出現,景雲持鑰開鎖,用力一推,厚重的石製牆壁似被機關牽引,如門洞開。
景雲引雲清顏二人入內,步下石階走過狹長的甬道。兩側油燈高燃,壁上幾處昏暗壁畫,繪的竟是南國舊物!
甬道盡頭闊朗明亮,有個高壯的漢子躬身相迎:“何玉懷恭迎景公子。”
景雲微微抱拳作禮,道:“這兩位就是我要引見的人。”然後向雲清顏欠身道:“各位慢聊。”便沿甬道返回小院。
雲清顏打量何玉懷,身材高壯麵容俊朗,行止間掩不住的熱情:“雲姑娘也是南國人麽?”他也不過二十歲的年紀,渾身卻透著股與年齡不符的老成,末尾笑容綻開時才隱約露出明朗朝氣。
“我和水墨都是。”雲清顏看著麵前高壯的漢子,心生感動。
滅國那年,長達數月的圍剿之後南國人齊聚王城,堅守王宮半月,無數鮮活的生命逝去。生死相依、戮力同心之間已無距離隔閡,而最終一起沿地道逃出王宮的兩千多名少年,雖然未必識得彼此麵容,卻已如兄弟手足,有別樣的深厚感情。
契闊六年後重逢,知悉彼此安好,聞得熟悉鄉音,能不感慨動容?
何玉懷上前兩步,虎目中已隱然含淚。當年逃離王宮,他算是年紀較長的孩子,而今見了兩人便如幼妹,令人想起當年一起逃走的夥伴,和那些葬身戰場火海的族人。
他驀然以手掌覆胸,躬身作禮。雲清顏與水墨不發一語,亦覆胸躬身。
是久別的問候,是誠摯的祝福與思念,更像是一種凝重的儀式。為靜穆安息的忘者,為勇武奮鬥的生者,精神不滅,壯誌尚在,家國焉能不複?
雲清顏按下胸中澎湃,開口相詢:“景雲說你知悉無疆國內所有南國人的情況?”
何玉懷既見景雲對她恭謹,自知雲清顏來路不凡,便如實相告:“當年我們逃出後四散流亡,是景公子將我們召集起來,給予幫助。後來景公子開了如意賭坊,人員往來混雜,正宜我們碰頭相會。我是賭坊的大管事,無疆國內的所有南國人都由我來聯絡,而今已有八百多人。”
雲清顏略是欣慰:“那你們對景雲了解麽?”
何玉懷雖覺她此問奇怪,還是答道:“景公子雖是南國人,母親卻是南國人。這幾年他幫助我們盡心盡力,何玉懷也曾懷疑警惕,之後與他言明,景公子隻要我們搜集各處消息,別無他求。這幾年,他確實也這麽做。”
雲清顏頷首,明白左言之是讓景雲代管此事。他不出麵,自是怕南國人的怨恨,可他能有這麽好心?真的是當年目睹殘殺後良心發現,還是另有圖謀?
她心中猶疑,便聽何玉懷問道:“冒昧請問,雲姑娘真名是什麽?”
“雲清顏。”兩字輕輕吐出,何玉懷愣了一瞬,震驚地盯著雲清顏,似是不可置信。
旁邊水墨衝他微笑,走至他的身旁麵朝雲清顏單膝跪地,從腰間探出一枚銅製腰牌。
那是南國王宮侍從出入宮廷的信物,在宮外也可作調令之用,何玉懷以前雖不曾入宮,卻也認得此物,再不猶疑,亦單膝跪地。
兩人同聲——“拜見公主!”
拜罷起身,水墨向何玉懷行禮:“紅纓宮童衛副統領水墨。”
童衛是南國王宮中特有的衛隊,將民間流浪失所的幼童選拔入宮,教以武功,負責一些偏殿別宮的守衛。待其長大後,表現出色即可選拔入王宮親衛。
何玉懷幾分欽佩,亦自明身世:“鶴林酋長幼子,何玉懷。”
見禮完畢,何玉懷依舊掩不住的激動,雙目中精光閃動,似在絕境中重新燃起希望。
密室中桌椅俱全,何玉懷還備了些無疆的水果小點,倒杯奶茶給雲清顏,將無疆境內南國人的情況交代清楚。
敘起別後情形,各自流落顛沛而已。所幸當年逃出失散的夥伴漸漸聚攏,以流浪人的身份在各處潛身,暫且安然,令人欣慰。
然而,還是沒有半點伊洛王子的消息。
何玉懷又說起一則近來在無疆境內興起的流言,雲清顏聞之心悸——
流言不知始於何處,說兩百多年前南國建國是因為一處秘密寶窟,其間藏有絕世無匹的珍寶、秘籍和仙術。第一任的巫王就是憑其中不盡的珍寶聚攏人心,開功建國,而南國秘密流傳的精妙毒術,也是源自那筆寶藏中的珍貴典籍。
更傳聞寶窟藏有起死回生之法,可通雪山與天空相接處的神境。六年前南國人之所以舍身赴死,便是找到了通往神境的方法,要用秘術重生。
據說,那寶窟就藏身南國境內。還據說,當年南國不惜重兵出擊,也是為了這寶窟。
這則流言如瘟疫般迅速蔓延,雖有無數人質疑,卻也蠱惑了不少人心——寶藏、秘籍、奇毒、神境、仙術,著實誘人。
其中摻雜的許多內容也令人將信將疑——
比如當年南國建國時隻是一群流浪人,卻能將當時人人懼避的毒瘴清理幹淨,建成美好家園,過程成迷;南國憑空出現並迅速成長,以精絕天下的毒術聞名四方,來路成迷;南國五十萬大軍壓境,數十萬人南國舍身相抗,原因成迷……
虛實結合的流言令許多人滋生貪念,據說已有一批盜寶者潛入南國,還有人招朋引伴,想結隊去尋寶窟。
更傳聞北域十五國多已盯上寶藏,有年老的國主為求長生術,欲將南國掘地三尺。
紛擾傳聞攪得人心不定,雲清顏皺眉聽何玉懷敘述完,心中愈來愈沉。
南國建國原因確實隱秘,卻非流言所傳,這是隻有巫王知道的秘密,王室代代相傳,從無外人知曉。
這則流言的興起,是有人憑空造出,還是真有人聞得風言風語,添油加醋而成?
以南國為誘餌,引得人心惶惶,若真讓各路高手齊聚南國,十五國利益交雜牽扯……亂局之中,誰可牟利?
種種消息堆疊在一起,令人頭痛。似乎能隱約理出些線索,卻無任何憑據。
密室中安靜如死。
雲清顏想了許久,終是開口——
“第一,不管多困難,定要查到流言出處和刻意散播流言的人有哪些;第二,讓大家留心隱逸的畫像,打探他的下落;第三,如果可以,查明有哪些人因流言去南國,行事小心,不必強求。第四——”她冷笑一聲,略微猶豫,而後斬釘截鐵,“放出流言,國師叛國是因為和一個叫隱逸的野僧密探,被他蠱惑。再則,關於南國的流言是隱逸放出去的,至於他的圖謀……”
雲清顏沉吟之間,何玉懷已接口道:“他要引各路高手為寶窟廝殺,甚至將各國軍隊牽涉進來,在北域十五國引起戰亂。反正他已在無疆引起了內亂。”
“就這麽說。”雲清顏點頭,“先說第一則,不會引人懷疑。時機成熟再散播第二則,看有何反應。”
“何玉懷遵命!”單膝跪地,覆胸躬身,是向公主應諾的姿勢。
“我和赤翼也會盡力。”水墨亦許諾,“這種事情公子應會幫忙。”
雲清顏握住水墨的手,誠摯道:“替我謝謝蒼寒野!”
雲清顏在柳鎮駐留五日,水墨和何玉懷忙碌奔波,留下她在院中歇息。
雖有許多南國故人還在無疆散落分布,雲清顏終究打消了見他們的念頭——還未理清左言之幫助南國人的原因,她不敢輕易將身份公布。
隆冬天寒,遠近山頂連綿覆雪,屋頂院角的雪亦未消。北地風寒如刀,刮過時卷著雪砧子,掃過臉頰既冷且疼。
雲清顏裹了大氅坐在窗邊看外麵的蒼茫,身旁爐火正旺,無疆特有的安神香熏得人昏然欲睡。她迷迷糊糊打著盹兒,直到水墨將她拍醒:“公主,公主!”
困意消去,抬眼便見水墨麵上盈有笑意:“打聽過了,和無疆國師密談的和尚不叫隱逸,麵容和畫像也不同。但是接待他的小和尚說,那人的左眼也是菏澤!”
名字是否叫“隱逸”並非要害,然而菏澤……雲清顏精神一振:“右耳的紅痣呢?”
“這倒沒有。他若會易容,耳上紅痣容易掩飾,但這菏澤卻是遮掩不掉的!”
雲清顏隱隱為這消息興奮:“見過國師後,他去了哪裏?”
“無人知曉。”
四字落入耳中,雲清顏雖能預料,卻還是難掩失望。瞧著爐中火苗竄動,她終是笑了笑:“容貌變化無常,也就這菏澤能指望,用心找罷。”
隱逸……靳淮遠……如果真是他,六年前攛掇南國出兵南國,而今鼓動無疆國師謀反,這六年間他必定也沒閑著,野心不小罷?
屋外叩門聲輕響,掀簾入內的是何玉懷。他一身賭坊管事的打扮,錦衣貂帽,腰懸短刀,匆匆過來道:“公主,查到了,流言出處是國師府。”
雲清顏聞之蹙眉,想了片刻:“那夥馬賊捉了國師的兒子,國師本人呢?”
“國師自事發後就消失無蹤,國主和王子都在四處搜捕,卻沒任何消息。”何玉懷躬身,“我們的人說,曾在流民中見過一個酷似國師的男人,後來又消失不見。我想他早已逃出無疆,而且很有可能與那和尚有關。”
“那就等消息吧,反正無疆國主定不會放過他。我和水墨明天去蠻夷,這邊的事托付給你,放流言時謹慎行事,萬事留心。”
“何玉懷明白。另外……景公子曾問及你的身份。”
“公主伴讀雲清顏。”雲清顏裹緊大氅站起來,頸間一圈柔軟的白狐狸毛襯著嫩白的雙頰,略顯蒼白,像是水土不服致使身體不適。
何玉懷不由擔心:“蠻夷比無疆還要幹冷,隆冬天寒,公主等天氣轉暖再去吧?”
雲清顏擺手,去意已決。
據左言之說,西北邊的蠻夷和北邊的女真族中皆有不少南國人,她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們的消息。或許,還能有弟弟的下落。
-
沿無疆西南邊而行,經青丘時折向西北,廣袤的原野滿目皆白,車轍印綿延向天際。偶爾出現大片的動物腳印,還殘留著凍住的血水皮毛。
景雲停車過去看了看,嘖嘖歎道:“死的是個頭狼,被鬣狗啃得隻剩頭了。還好留著上好的狼牙。”
他將掌心的狼牙遞過來,雲清顏稱讚。
暖爐將車廂烘得很熱,車外卻是風寒雪冷,晴日裏雪光耀得人眼暈。南邊的山巒起伏疊嶂,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是山頂,是雲霧,還是被風揚起的雪。
無疆與蠻夷交界處的額侖河已然結冰,有人在此鋪了寬厚的木板,可容馬車安然通過。
雲清顏等人到達時,正逢蠻夷的盛大節日,途中遇到的蠻夷人淳樸好客,邀他們共同飲酒唱歌,算是意外的驚喜。
負責蠻夷內南國人聯絡的是個與何玉懷年紀相仿的男子,名叫彥陽,也曾是南國童衛中人,且因天賦極高,十五歲時就已被選入王宮,恰是公主侍衛。
雲清顏在景雲陪伴下入內時,彥陽就已麵含震驚,卻未表露。待得景雲離開,昂藏男兒單膝跪地,竟激動難言。
雲清顏一時訝異,彥陽竟抹了把淚,肅容:“彥陽拜見公主!”
契闊重逢,各自安好。
蠻夷內流落的南國人約有三四百之多,西邊諸國中也零散分布一些,彥陽已將他們登記在冊,以南國文字寫就。
他將名冊呈給雲清顏時,雲清顏逐頁翻過,竟油然生出些敬佩之心。名冊中記錄的人員涉及七八個小國部落,他們或隱於鬧市,或居於僻野,或流入各種幫派,彥陽卻能搜羅整齊,可見他十分盡心,不由盛讚。
彥陽常年奔波在曠野雪山之間,一張臉被風刮得有些黝黑,加之他常年習武後身材結識,瞧著十分勇武。被雲清顏誇讚後,他麵上浮起靦腆,語氣卻是堅決:“彥陽一直在等公主和王子殿下歸來。這些人散居分布,卻都習武強身,隻等你們帶大家重回南國!”
“我明白。會回到南國的!”雲清顏握緊那卷名冊,肅容。
幼時的“公主”二字於她而言是尊榮富貴、寵溺驕傲,而今的“公主”二字已化作使命,沉甸甸壓在肩上,予人前行的力量。
回歸故國,不止是她的執念,更是無數南國遺民的夢想。
以前獨自在南國漂泊時,念及興複南國,雖也有澎湃激動的情緒,卻偶爾覺得孤獨無助,被深深的茫然無力包裹。而今,終於看到了希望!
也許這條路艱難險阻,也許她不夠強大,但是有這些人與她同行,便無所畏懼!
在此駐留兩日,雲清顏便啟程而往花間。
馬車在雪原上蜿蜒前行,雲清顏忽而卷起車簾,看向景雲挺直的脊背:“彥陽也不知道你是逸王的人吧?”
景雲背影一僵,搖頭:“此事是我獨立負責。”
雲清顏便哼了一聲,縮身回去:“若他現身,難保不會有人想將他剝皮抽筋。”
景雲默了默,忽然問道:“雲姑娘呢,也恨殿下麽?”雲清顏冷笑不答。
沉默四散蔓延,景雲等了很久不見回音,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覆上落寞。她終究是恨的,家國頃刻覆滅,數十萬族人死在杞軍刀下,焉能不恨?
那如果她知道當年他曾作為大軍副將,斬殺了無數南國人,會怎樣?如果讓何玉懷、彥陽他們知道,是他率軍入侵,殺了他們的手足兄弟,是他當先殺入南國的王城,逼得那些人焚毀王城,投湖自盡,還會這樣友好麽?
那些淳樸堅毅的笑容,會頃刻間消失無蹤罷。
他忽然苦笑,竟覺刻骨的蒼涼悲傷。夜深夢回,後悔過無數次,然往事已矣,悔有何用?
展目望遠,雪原上忽然起了風,鉛灰色的雲層中有雪片緩緩落下,龐大無聲,迷迷茫茫的看不清前路。
風雪漸而猛烈,肆虐的烈風呼嘯著灌進車廂中,雲清顏裹緊了猞猁裘,抱著手爐哀歎:“這天怎麽說變就變,剛才還天晴呢。”
馬車的速度比先快了許多,水墨臉色微變,探身出去:“看這天氣,不會來場暴風雪罷?”
雪原之上天氣善變,前一刻還雲高日朗,下一刻也許便是寒風肆虐,氣溫驟降,若是連著兩天暴雪就更糟糕。
景雲戴起了暖帽,也是焦灼:“五裏外便是淞陽驛站,我們盡快趕過去。”
風勢更大,嘶吼不止,雪片紛紛揚揚落下,轉瞬便已覆滿車頂。不消片刻,路上積雪已至馬膝,車輪陷入深雪中,如何能行得快?
眼見雪愈落愈疾,景雲再不猶疑:“離驛站還有兩三裏地,馬車行得緩慢,雲姑娘請下車罷。”
雲清顏裹緊猞猁裘,將暖爐藏入懷中。水墨率先躍下馬車,與景雲交換個眼神,兩人扶著雲清顏,棄了車馬在雪原上疾奔起來,兩道極淺的腳印轉瞬不見。
車馬分離,那匹棗紅色健馬便跟在身後,卻很快便被落下。
冷冽的風撲麵而來,強勁刺骨,衝擊得雲清顏幾乎無法思考。微微眯起眼,但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萬物模糊。
雲清顏天生體寒,如今冷風灌入脖頸,冰冷的雪片拍在臉上,隻覺寒冷徹骨。
氣溫愈來愈低,她的手腳漸漸麻木,臉頰亦被凍僵,就連意識都被凍得模糊。她微微翕動嘴唇,想說聲“冷”,然而冷風自微張的口鼻灌入,直透肺腑。
極致的冰冷中,腹部忽然有種刺痛突兀地蔓延,漸而波及全身,便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仿佛胸臆中漸漸結成一團冷冰,迅速擴展蔓延,要將她的五髒六腑都凍住。
怎麽回事?雲清顏意識模糊。她已裹了那樣厚的猞猁裘,還在懷裏藏了暖爐,可身體為何會這樣?明明隻是畏寒而已,怎會發作到這種程度?
四肢僵冷,她甚至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刺耳的冷風呼嘯著遠去,意識已沉入冰凍的深淵。
水墨和景雲步伐迅捷,很快便至淞陽驛前,周圍烏壓壓擠了許多客商馬匹,馬蹄淩亂踩下深深腳印,轉瞬便被暴雪埋沒。
客棧門口的漢子裹緊了衣帽,大聲地招呼:“快快快,待會就得關門!”
他們頓住腳步,舒了口氣。轉看雲清顏,便見她嘴唇青紫,僵直的立在深雪之中,臉上殊無血色。
水墨大驚失色,低喚了聲“雲姑娘”,然而冰冷的人已毫無反應。她心下慌亂,就連手腳都有些發抖,怎麽回事?明明方才還好好的,這一路疾奔雖然寒冷,卻也不至如此啊……
景雲手指探過雲清顏微弱的呼吸,亦被嚇了一跳:“快將她扶進去!”
淞陽驛形如古堡,是方圓十裏內最堅固的驛站。一百年前建成後,經曆了無數次暴雪風沙,曾被沙丘掩埋,也曾積過一丈多厚的雪,卻始終屹立在荒原上,供無數的過路客商躲風避災,在北域極其出名。
這場暴風雪來得突然,此時驛站內已聚集了上千號人,一層寬敞的廳中略顯擁擠。幾個泥砌的大爐中火生得旺盛,掀起氈簾,便有熱氣撲麵而來。
景雲看著滿廳的過客,皺了皺眉,問那夥計:“還有空的客房麽?”
“一千黃金。”身在僻處荒原的百年驛站裏打滾,店主夥計都是狠角兒,似此暴風雪中客房緊俏,坐地起價也是常事。
“給我一間。”景雲自腰間摸出枚銅製令牌遞過去,夥計看了一眼便道:“隨我來。”
客房十分寬敞,鋪了厚厚的地毯,因暴風雪中放下了外麵的氈簾,房內便燃著手臂粗的蠟燭,亮如明晝。
牆壁邊的火爐上熱氣騰騰,茶水正沸,景雲搬了胡榻到爐邊,鋪了數層柔暖的毯子,讓雲清顏睡在上麵。
雲清顏蒼白的臉色漸漸溫熱起來。水墨怕她極冷後驟暖會令手指生疼,便摻了溫水將她手掌浸泡驅寒,扶她半坐起來,手掌抵著後背催動真氣,令她經脈活絡自生體熱。
胸臆間的寒冰一分分融化,雲清顏指尖微動,舒適地歎息一聲。
身側的水墨和景雲皆鬆了口氣。
睜眼時雲清顏氣色已恢複如常,她茫然看向四周,水墨湊過來麵含喜悅:“雲姑娘?”發現她手掌軟熱,才放心:“剛嚇死我們了。”便將剛才的情形複述一遍。
雲清顏心下詫異,不知身體緣何有這樣的反應。
外麵忽有敲門聲起,景雲過去開門,是剛才那夥計,略有忐忑:“客官,驛站的客房都滿了,這間最寬敞。有個病人需要火爐取暖,能不能擠一擠?黃金免了。”
景雲看一眼門外的人,便點頭:“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