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到達女真,聯係族人
率先入內的是竟是楚雲飛!與雲清顏四目相觸時,各自驚訝。
水墨不動聲色地退開,楚雲飛冰寒的麵色和緩了些:“雲姑娘!幸好你在這裏,公子的毒發作了!”他身後的黑衣護衛背著錦衣華服的男子,不是雲隱是誰?
雲清顏忙將胡塌讓出來,雲隱躺上去時顫抖不止。
不似平時的溫雅從容,他額間綴滿冷汗,呼吸急促不穩,好看的臉略有些扭曲,似承受著極大的痛苦。楚雲飛揮手令那護衛退出,景雲和水墨亦悄然退出。
雲清顏迅速搭上他的脈搏,沉緊滯澀,脈搏淩亂。楚雲飛解開雲隱的外衫,從脖頸至手臂,青筋暴漲,皮膚是駭人的青色。
“他體內情九思並不多,毒性怎麽如此厲害!”雲清顏皺眉,強令自己鎮定,從懷中取出生暖驅寒的玉露丹給雲隱服下,自己也服了一粒。
旁邊楚雲飛額頭大汗淋漓:“這還不算重的,雲姑娘,有勞了!”卷起褲腿,雙腿是詭異的青紫色,青筋突出,肌肉內縮,而紅色的細線蜿蜒如小蛇,幾乎布滿整個腿部。
雲清顏輕輕“啊”了一聲,指尖竟略有顫抖。哪怕雲隱身上被戳了無數個窟窿,她也不會驚駭至此——
成人的腿本應粗壯,而此時經毒性扭曲後,雲隱雙腿竟收縮如幼童雙腿細弱!
雲清顏重重咬唇,瞧著那青筋紅線,心跳幾乎要突破腔子。
雲隱他,在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去找銀針。”她急促囑托,而後喚來水墨,命她去問店主尋幾味藥材。
屋內一時安靜,她伸手輕輕觸上雲隱雙腿,已昏迷的人猛然顫栗。一定很痛很痛吧!她狠狠心,找準穴位輕輕按摩揉搓。他的腿寒冷如萬年玄冰,哪怕旁邊火爐正旺,指尖卻也傳來刺骨的寒意。
昏迷的人痛得抽搐,雲清顏額頭有冷汗沁出。
楚雲飛片刻即回,一溜十二枚銀針排開,雲清顏鎮定下來。她迅速拿起銀針,手法嫻熟地刺入十二處穴位,抽搐的人漸漸安靜,然腿部依舊冰寒。
雲清顏再喂他服下玉露丹,又將丹藥化在溫熱的酒中,讓楚雲飛輕輕在他腿部塗抹。雲清顏身為醫者,此時也無避忌,解開雲隱衣衫,由頭頂至小腹,一路按摩輕揉。
僵冷的肌肉漸漸和緩開來,雲隱微微睜眼,眼神空茫。
“憂茗……”他驀然開口,聲音模糊低沉,雲清顏並未聽清,湊過去道:“什麽?”雲隱瞳孔有些渙散,將她打量片刻,合上眼簾。
痛苦緩解之後,他的臉色已不再扭曲,臉頰浮上可疑的紅色,唇角似乎略微牽起。
雲清顏不敢鬆懈,手掌快速撫過雲隱雙腿,取下幾枚銀針換個穴位紮下去,雲隱疼痛之下一陣顫栗。
楚雲飛在旁看得心驚膽戰,雲清顏卻從容不迫,調好銀針的穴位深淺,片刻後那些紅線漸漸褪去,隱入血脈之中。
水墨尋來的都是扶青常見的藥材,搗爛後放在火爐上溫熱備用。雲清顏攜毒防身,自然也帶有些妙藥,她自瓷瓶挑出些藥末融在熱水裏,將藥材攪入。
雲清顏再次扶過雲隱脈像,手指撫過,腿上隻餘兩枚銀針,封住寒毒不令其擴散。
“用藥水浸濕毛巾,給他敷腿。”
楚雲飛水墨齊出手,寬大厚軟的毛巾帶著暖意覆上細弱的雙腿,雲隱隱隱歎息一聲。
一柱香後,雲隱的雙腿終於恢複原狀,肌膚恢複如常。雲清顏又將暖玉膏塗抹上去,幫他係好衣衫,蓋了薄軟的毛毯,點了一爐醍醐香。
三人緊繃的精神終於鬆懈,忙碌之後渾身被汗濕,各自躺在寬大的椅中,懶怠動彈。
外麵暴雪紛飛,屋內溫暖如春,縈繞的醍醐香中,內心漸漸安靜平和。
醒時竟已天明。
驛站外風雪已停,厚重的氈簾被卷起,雪光自窗中透進來,明亮闊朗。雲清顏和水墨並躺在床榻,雲隱坐在爐邊寬大的椅中看書,其他人已不知去向。
雲清顏起身披衣,雲隱聞聲回首,笑道:“醒了?”溫煦笑容如和風,想是已無大礙。閑談幾句,才知雲隱是自西南側的陶唐國而來,穿越扶青欲去女真國,誰料途中暴風雪突至,使得毒發。
雲清顏回思昨日情狀,依舊心悸,便道:“附近有溫泉麽?”
“去此五十裏,雅裏聖湖畔就有。”
“我們繞道去那邊,給你泡腿吧?沿途都是雪原,萬一再次毒發……”想想便覺得可怖。
雲隱自是答允,雲清顏便去洗漱,忽然想起昨日她因寒昏迷,又覺得蹊蹺。雖然體寒畏冷,卻從未嚴重至此,扶脈細察,卻無異象,雲清顏行醫數年,竟不知此症是因何而起。
推窗望外,積雪高至人胸前,如此情形自是無法趕路,隻得耽擱一天。
雲清顏所乘的馬車已為風雪埋沒,然附近無處可買馬車,無奈之下景雲和水墨帶著棗紅馬返回原處,將車拉了過來。到得客棧門口時,兩人均是汗濕重衫——
他們輕功在身,踏雪而行並不難,車馬卻很難在積雪中前行,兩人一路走,一路以掌風清理積雪,十分費力。
在淞陽驛站駐留了三天,積雪才漸漸消融,可容馬車前行。
路上閑談,聽罷雲隱描述,雲清顏猶自慶幸——
暴風雪席卷方圓數百裏地麵,僅數裏之隔的古道上積雪厚重,業已大雪封山,人畜難行。他們所選的這邊相對較暖,雪化後尚能前行,不至於困在驛站無處可去。
後晌到達雅裏,竟是荒原上一處綠洲。濕潤的氣息撲麵而來,景色似畫,如嵌在荒原中的明珠。
雲隱在前引路,幾人直往山腰的雅裏聖湖而去。
山腳河汊縱橫,暖熱湖水所經之處蘆葦叢生,當地人撐了小船在其間捕魚撈蝦,清亮的山歌盈耳,在巍峨雪峰之下別具風情。
到達山腰地勢陡然平坦開闊起來,半月形的湖泊在狹長的山坳中綿延無際,湛藍湖水映出雪峰和成片的冷杉綠林,湖中雲移魚戲,蔚為悅目。眾人便宿在湖邊的客棧之中。
客舍青青柳色新,芙蓉花嬌雨浥塵。在隆冬嚴寒的北域陡然見到這番溫軟的南國春日景象,雲清顏歎為觀止。
因附近有幾十處溫泉,山風撫過時也是柔暖的。這個時節,遠離溫泉處依舊略微寒冷,站在此處但見半湖春.色半湖冰,十分美麗壯觀。
雲清顏同雲隱沿湖岸行過,盛開的野菊浮動清香,嬉戲的山鳥騰挪清唱,生機勃勃。
漸而山風清冷,湖水清涼,有薄如蟬翼的冰層出現,在晴日雪光下晶瑩剔透。
越往前行,冰層愈厚,置身其上宛如踩著通透的琉璃,腳下各色遊魚相戲,深藍色的湖底水草搖曳。
“陽光透過冰層而入水底,下麵的水是溫的。”雲隱負手吸一口清冽的空氣,幾分愜意。雲清顏難得暢懷,舒展雙臂:“以前從沒想過北域還有這樣的天地,令人眼界大開!”
回到下處已近黃昏,雲清顏泡完熱澡咬一口新製的芙蓉軟糕,竟覺美味愜意無比。
厚暖的裘衣大氅暫被收起,她隻披了件薄衫在窗邊觀景。
遠處雪峰連綿,明月升起時銀光萬縷,粼粼波光映出月影,蒸騰的霧氣彌散薄淡,遠看便如皎月自雪湖中升起。
天地間清光灑滿。
雲隱就在窗外的柳樹下閑閑把玩一支羌笛,雲清顏踱步出去,與他同坐在湖邊雕花長椅上看雪湖月色。
旁邊的桫欏樹枝葉長垂及地,夜光蝶翩然飛舞,雲隱忽然側首看她:“淡青寧似乎叫你憂茗?”
雲清顏點頭:“那是我的乳名。”忽然間好奇心起,“向來隻知你叫雲隱,卻不知真名。”
“雲墨,字澹之。”
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身側的人靜若沉淵。其時其景,雲清顏不由淺笑。
隆冬時節路途難行,是以雅裏聖湖邊的旅人少之又少。數十處溫泉星羅棋布,水質顏色不同,其中礦質和腐爛沉積的藥材不同,則功效各異。
雲清顏為雲隱選了合適的水質,將些藥材給他,詳細叮囑了用法,便自去逍遙。
離開雅裏聖湖時雲清顏大為不舍,貪婪地看遍風景,似要將這人間仙境深深銘刻在心中。待回過神時,又覺這想法殊為可笑。
穿扶青而過便是女真國境,兩撥人都是要去往女真國的國都貝曲,便繼續結伴而行。
女真國緊鄰大海,氣候濕潤,土地富饒物產豐富,貝曲城內的繁榮與南國相比也不遑多讓。雲隱等人自去忙碌,景雲驅車直入鬧市,擇一處深巷,停在一座三層的閣樓前。
閣樓緊鄰鬧市,人語喧嘩笑語不絕。
三層洞開的窗戶旁,幾位女子濃妝豔抹臨窗而立,看著巷中往來的男子,偶爾含笑瞧過來,眼神笑容皆是柔媚,勾人心魂。
雲清顏陡然明白過來這是何地,略為尷尬。景雲在旁麵不改色:“要見的人就在此間,雲姑娘請罷。”
入得樓中,頓覺氣氛熱烈。寬敞的大廳中擠滿了男子,皆翹首看向舞台,齊聲喊著“水天落!水天落!”
畫樓之中裝飾精美,笙歌不斷。正中的舞台上,身姿妖嬈的舞女正做回旋舞,雙臂舒展如翼,赤著的雙足間金鈴清脆。
女子麵上覆了層紅紗,栗色微卷的長發披散兩肩,玲瓏的身體上隻裹了件輕薄的紅衣,露出柔軟腰肢,輕微扭動之間如扶風擺柳,曼妙異常。
雲清顏瞧著那飛揚的窈窕身姿,竟也有些入迷。
旁邊景雲輕聲提醒:“上麵有雅座,上去看吧。”便引著雲清顏和水墨上樓入座,就著甜酒點心觀舞。
那女子回旋作舞之間似有魔力,舉動皆牽動人的心緒,看得久了,似乎自身也隨她自如揮灑,張揚而美妙,逸興遄飛。
一曲舞罷,場中掌聲雷動,喝彩聲經久不絕。那女子盈盈一笑,步入簾後。
直至紅衣身影消失,雲清顏才回過神來問景雲:“我們要見的人在哪?”
“隨我來。”
步過曲折木廊至門口,閣樓後連著一處大的院落,角落裏有處兩層的小樓,掩在幾樹高大的桫欏樹下。閣樓旁不見人影,屋門虛掩,景雲在門上虛敲兩下便推門而入,裏麵的綠袍女子躬身道:“天落見過景雲公子。”
景雲要引見的,居然就是剛才的紅衣舞女——水天落!
此時她身上已披了件碧色錦袍,包裹住曼妙的身段,收卻方才的飛揚,肅容相接。
雲清顏這才看清她的臉,杏目桃腮,柳眉入鬢,容色上佳。然而眼角眉梢的媚色遮掩不住,那份渾然天成的柔媚氣質,哪怕上京之中,也無人能與之匹敵。
水天落抬目看過來,輕聲道:“敢問哪位是雲清顏姑娘?”聲音如三月初化的春水。
水墨退開一步,雲清顏與水天落四目對視,各自打量。景雲便掩門退出。
屋內甜香溫暖,三人圍坐談話,水天落歡場中人,專事搜羅打探消息,說話也十分謹慎。待得雲清顏道明公主身份,水天落才消卻疑慮,鄭重拜見後和盤托出——
女真國中有三百多南國人散居,因分布廣泛,由五人負責各自區域的消息,而後在水天落處聯絡。
問及族人現狀,水天落隻是苦笑:“客居他鄉,大家也不過是討生活罷了。如今大家都長大了,公主,我們都在等南國複國的那天。”
“所有人都在等,並且為之努力。”雲清顏頓了頓,“你覺得辛苦麽?”
“天落覺得很幸運。”
這一次長談從晌午直至深夜,雲清顏坐在馬車中行向客棧時,心中感慨萬端。
驀然想起了左言之那張輕佻不正經的笑臉,雲清顏頭一次覺得那笑容也許是誠摯的,而那人的所作所為,也值得她去感激——
不論他出於什麽目的,能讓失散的南國人重新聯絡相依,而不至各自流落孤苦,這點就足以讓她感激。而沙朗若、歧陽、水天落待景雲皆是恭敬,想來景雲確曾幫助他們良多,其中左言之也出力不少吧。
那些本應是她的責任啊,如今卻是由左言之來完成。
雲清顏看著景雲驅車的背影,目光清朗:“回去請代我致意逸王殿下,我會登門道謝。”
街巷間夜風輕輕掠過,景雲隻淡淡“嗯”了一聲。
而後便是深深的沉默。直至就寢前水墨才開口說話,一改往日的幹練,臉上還殘留著半分猶豫:“公主,你覺得水天落好看麽?”
“容色上佳,氣質獨特,加上眉眼含情、舉動柔媚,是個出色的美人。”
“有這麽好嗎。”水墨似乎不太認同,“她……很喜歡公子。”
“是說雲隱?”
水墨點頭:“兩年水天落落難時公子救過她,後來她又為公子生意上的事情牽過線,名義是報答公子的恩情,實際是想多和公子接觸。公子雖拒絕受她好處,每次來貝曲,還是會去看一次水天落跳舞。”
“雲隱風華卓然,確實能讓女子傾心。”雲清顏覺得這事有意思,言語中幾分打趣。
水墨卻是搖頭,肅然道:“跟公子接觸的人,我們都會詳細打探底細。水天落身份藏得深,以前我以為她是普通的南國人,今天才知道身份。她這個人,平時溫婉柔和,但有時候做事有些乖張。”
“哦?”雲清顏挑眉。
水墨單膝跪地:“水姑娘確實為南國做了很多,水墨說這些並非挑撥,隻是事關複國大事,必須提醒公主。水天落對公子的愛很偏執,以前她的好姐妹尋歡也喜歡公子,曾和公子說了幾句話,”她仰起臉,一字一句:“而水天落得知後,暗中將尋歡毀容,殘害至死。”
“殘害至死!”雲清顏失驚,不可置信,“怎麽如此偏激!”
“水天落嫉妒心很重,感情上偏執瘋狂。為了南國她確實可以在歡場中打拚,可如果她知道……”水墨咳了一聲,“知道公子喜歡公主,那她就未必會如現在這樣了。”
也許會用比對付尋歡更加陰狠的手段來對付雲清顏,甚至,將仇恨轉移到南國身上。
雲清顏聞之悚然。水天落的心態確實瘋狂偏激,往後確須謹慎。但是——雲隱喜歡她?
水墨目光中幾分篤定:“看得出公子很喜歡你。自從跟隨公子後,喜歡他的女子並不少,但公子向來隻是客氣禮遇,或是幹脆忽視。他對你很不同。”
“因為師父托他照顧我。”雲清顏淺笑,避過不再深談。
就寢時客房外風聲嘶吼不止,漸而萬籟俱寂。雲清顏聽那風聲減弱,便至窗邊望外,冷峭夜風灌進來,裹挾著冰涼的雪花。
貝曲城中九尺深巷,灰土塵埃、笙歌笑語轉瞬已被大雪埋沒。
庭院中雪落無聲,隻有寒風回蕩,卷著梳理不清的心思,直入暗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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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女真一路南下便是蠻夷國境,景雲驅車駛過無邊的雪原,入目唯有天的藍色和雲與雪的白色。
偶爾馬車在雪山小徑之中蜿蜒,可以看到踏雪而行的野狼和狐狸,在綠鬆墨杉之間疾馳或緩行。水墨興起時捉了隻白狐,雲清顏逗它玩了一陣,見它懼人瑟縮,隻好放了。
旅途漫長,漸漸覺得百無聊賴。如果在貝曲多逗留幾日,也許還能和雲隱同行?
那麽途中就會少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