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死亡地獄,找尋隱逸
官府下令嚴守各處路口,遇到毒人便盡力捉回入獄看守,否則格殺勿論。
小鎮上彌漫著濃濃的藥湯味道,據說是各戶人家為了辟邪驅病而熬製。車馬行過時,能看到窗邊好奇窺探的兒童,間或有婦人的喝罵與哭泣聲。染毒垂死的老人躺在牆角,也無人問津,任其自生自滅。
整個小鎮儼然已被死亡和恐懼籠罩,似人間地獄。
鎮上共有五家醫館,大夫們對病情束手無策,又不敢沾惹邪毒,此時都閉門大吉。
雲清顏到九經堂後稍稍休息,便隨雲墨往客廳中敘話。醫館主事的郝掌櫃將近來情況詳細道來,歎息不止:“也不知造了什麽孽,整個鎮子都快被這些毒給毀了。”
“這些毒最早是何時出現?”
郝掌櫃苦巴巴的臉快皺成了包子:“大概四月前就有人來問診,那時我們沒分辨出來,過了兩個月漸漸有類似的病患出現。然後這怪病就像瘟疫一樣蔓延,鎮上小半的人都染了毒發狂。官府沒辦法,怕更多人染毒,隻好活活燒死他們。可是……除不幹淨呐!”
難怪街上郊外冷清零落,不止是因大家畏懼不敢外出,還因居民數量銳減……雲清顏心中凝重,想到那些病患被燒死的場景便覺胸口滯悶。
她緩了口氣,續道:“這毒最早是在哪裏出現?”
“最早是個樵夫染了毒,據說他常到鎮外的長白山去打柴。”
雲墨與雲清顏對視一眼,吩咐郝掌櫃:“明天我們去長白山看看。”
九經堂中關了不少染毒病人,由雲墨派來的人守衛,倒也安穩。雲清顏將他們逐個診過,發現怪病都是由毒草毒礦所致,而非人為製作的複雜毒藥。
看來這場禍事並非有人蓄意而為,雲清顏心中稍安。
隻是……這些毒物尋常很難見到,而今如此密集的出現,必是鬼穀的毒物泄露才流竄至此。那麽鬼穀之中,究竟發生過什麽?
她約略想出可能的毒物,連夜製了幾味藥防身,並讓人趕製了緊密護身的衣衫手套。
次日由郝掌櫃親自帶路,雲墨、雲清顏、楚天落、景雲皆前往長白山。當歸留在九經堂中,根據雲清顏的囑托趕製些藥材,程小鸞幫著協調調令,送些緊缺的藥材過來。
長白山在留仙鎮一帶小有名氣,因其景色秀麗奇絕,吸引不少人去觀玩。
自思情散出現後,這裏已變成了人人畏避的險毒之地,不僅因其中流有毒物,還因為其中的飛鳥走獸多被毒物所侵,凶猛異常。
此事早已驚動了州府,隻是官員還未敢上報。州刺史與桃源郡守皆嚴下命令,在山腳圍了極高的欄杆,派軍在欄外駐守。一旦有猛獸臨近便會以利刃刺死,免得禍害百姓。
走獸易攔,飛禽倒是很難防範。不過因飛鳥身體小,若染的毒多了,當時就會斃命,若染得毒少,也不足為懼。偶爾飛出幾隻,有弓箭手把守著,很難飛出屏障。
雲清顏等人行至圍欄邊上,便有守軍過來攔住:“山裏麵凶險,趕緊回去。”
“我們想進山尋藥,還請軍爺通融。”雲清顏說得客氣,那軍爺卻將手中長槍一頓,道:“山裏猛獸多,進去你就出不來了,還尋什麽藥,快回去!”
守軍握著長槍,揮手正要趕他們走,忽覺眼前人影一閃,眼前地上就多了隻野豬,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尚自抽搐。
那軍爺駭異地張大嘴,就聽景雲冷冷道:“猛獸差點衝出來。”
守衛轉頭見圍欄內還躺著三隻尚自抽搐的野豬,不由瞠目結舌,咽下話頭,默默地回去了。
楚天落與景雲飛身躍過護欄,雲墨低聲道了句“得罪”,便攬住雲清顏腰肢,淩空而起,飄然落地。外麵的郝掌櫃任務完成,逃也似地騎馬回了。山間有微涼的風,撫起她的發絲,掠過雲墨麵頰,溫軟柔順,有清淡的芳香。
雲墨站穩後握住雲清顏發絲,幫她理到肩後,竟是無比順手。
疾步上山,山徑旁野獸出沒,相互撕咬追逐,吼聲或狂躁駭人,或淒厲可怖。飛騰跳躍的鳥雀也叫得淒厲,旁邊撲棱棱作響,一隻飛鳥朝雲清顏前額直衝過來,雲墨單手揚起,一聲哀鳴之後,飛鳥墜地不動。
雲清顏蹲身撿起,是一隻麻雀,身體卻有尋常的兩倍之大,淺栗色的羽毛中間雜綠色,跗蹠漆黑。
雲清顏取出牛皮小袋,雲墨便將麻雀放入其中,忽聞厲吼臨近,抬頭便見三直斑斕猛虎合圍過來,作勢欲撲。
三大高手在側,猛虎哪能得逞,淒慘嘶吼著相繼倒地。
雲墨皺眉道:“這山中野獸無人控製,怕是都已中毒了吧?”
“他們既然防火燒了染毒的病人,為何不縱火燒山?”
“山中火勢很難控製,且長白山上多有珍稀古木,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這招。”
旁邊景雲道:“我看駐軍運了許多鐵索過來,恐怕離焚山也不遠了。”
三人且說且行,路上的野貓狐兔大多狂性發作,動輒便要攻擊撕咬,幾人行到山腰時,後麵的猛獸屍體排成了蜿蜒的兩列。
雲清顏沿途探過土壤樹木並卵石山岩,均無異象。眼前一道清溪蜿蜒而下,在山石之間叮咚作響。
她躬身探那溪水,銀針並未變色,待將她測毒用的迷穀枝探入,便見表麵有幾處細微紅斑!
這迷穀枝產自鬼穀,是測毒的利器,屬南國王宮獨有。現出紅色表明此物劇毒,幸而隻是幾處小紅斑,可見溪水中的毒物極少。
雲清顏舒了口氣,與雲墨交換個眼色,便緣溪而上,終至一處清澈的寒潭。
寒潭處在斷崖之下,不遠處是一方飛珠濺玉的瀑布,水霧迎麵撲來,倒是清爽。
潭水平靜無波,沁出一股涓涓細流,同瀑布下斜分出的溪流相匯。雲清顏將迷穀枝探入潭中,便有大片的紅色布滿表麵。再探旁邊土壤花草,皆已染了毒。
雲清顏心中一驚,又去探旁邊的瀑布,並無異象。
“毒物源自這寒潭!”雲清顏道出結論,剛剛打死幾隻山貓的楚天落飛身過來看了看,附和道:“那樵夫定是口渴飲了泉水,才會染毒。”
旁邊雲墨頷首同意,皺眉道:“這寒潭之下有泉眼,水質特殊,在留仙鎮很有名。鎮上不少酒樓專門取其中的水煎茶,難怪……”
雲清顏正欲說話,身側的雲墨忽然疾飛向瀑布另一側嶙峋的山石,楚天落緊隨其後,景雲挪至雲清顏近前相護。
山石後有打鬥聲傳來,卻被瀑布聲擾得隱隱約約。
幾道人影起伏爭鬥,景雲在旁皺眉道:“來的都是高手。”
“你要不要出手相助?”
景雲搖頭:“雲墨和楚先生能應付。”
再過片刻,一道灰色的人影越過瀑布,撲通一聲落在景雲腳邊,那人哼哼了兩聲瞪著雲清顏,卻動彈不得。雲墨與楚天落緊隨其後,各自拎了一人過來,摔在地上。
“是五毒教的人。”雲墨麵色冰寒,“想必是發現了我們的蹤跡,跟蹤偷窺,尋出毒物的源頭。”
楚天落哼了一聲道:“他們功夫倒高,這一路我們竟全然未覺。”說罷去旁邊扯了些藤蔓結成繩索,將三人捆在一起,看著是想將他們拖下山去。
景雲躬身細看幾人麵容,將最瘦弱的男子看了半天,手指撫過他生滿斑痕的臉,猛然探手到他腦後,揚手揭起一張輕薄物事。
那人“嘶”的一聲低呼,已換了副麵容,眉目標致,竟是個四十許的婦人!
景雲將那人皮麵具丟在地上,站起身時沉著臉。
楚天落拖了三人在前麵開路,景雲同雲墨將雲清顏護在正中。道旁不時有猛獸來襲,景雲盡數驅開,向雲墨道:“剛才那個女人,曾經是端親王的手下。”
端親王的手下?雲清顏微驚,端親王隨無疆太子流放南疆多年,這個婦人與五毒教同行,是她已改投五毒門下,還是……
驀然想起左言之此前請她辨藥,其中有幾味邪毒便是源自西南邊,與五毒教牽連頗深。
此前無疆太子被刺時幸被五毒教主所救,五毒教肯冒險相救,兩者必有淵源。
如果無疆太子並非如表麵般,隻想做庸碌無為的庶人,如果他真與五毒教勾結……端親王的舊部和五毒教人一同出現在這裏,江湖與朝堂牽扯,倒別有意味了!
南國混亂至此,於南國而言倒是好事!
回到九經堂時當歸已熬了幾鍋藥湯給病患服下,然而收效甚微。因程小鸞從別處調的藥材還未送來,雲清顏也隻能先等著。
長白山寒潭的毒出現得奇怪,應非人為,那麽毒物會出現,難道是地況變遷所致?
郝掌櫃在留仙鎮呆了一輩子,對這裏的事了如指掌,雲清顏便向他請教,詢問近年來附近的山脈地況是否有變化,
郝掌櫃點一袋煙,徐徐道:“三十年前麗淮那邊有場地動,從北邊的南國到南邊的空滎都被波及。那時整個鎮子都被毀了,不過也沒出現什麽毒物。”他吧嗒著抽幾口煙,續道:“至於後來,始終平安無事。”
雲清顏覺得奇怪:“您再想想,哪怕細微變化也行。”
“鎮子上向來平靜,也不曾開山鑿渠……”他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來了!五個月前有次地動,不過除去幾間破舊的茅屋坍塌外,沒什麽影響。”
雲清顏陡然明白過來,也許就是這次地動!
鬼穀中的毒越過麗淮而至桃源,又從泉眼中流出,必是自地下而來。
南國秘典中曾詳細描述過鬼穀情況,稱其堅毅牢固,萬年不壞。三十年前那場地震勢大力猛,毀了無數鎮子,鬼穀大抵也受影響,毒窟開了裂縫。毒物自地下竄出,卻始終深埋地下。直到五月前的地動,封鎖毒物的最後一道屏障被毀,如茅屋坍塌一般,而後毒物便從泉眼中湧出。
理清這些頭緒,雲清顏便鬆了口氣。
如此說來,這些奇毒確實是天災而非人禍……她抿一口茶,見郝掌櫃一手撚著小葫蘆活絡筋骨,腦海中電光火石,忽然覺得不對——
留仙鎮的毒物自是應地動而出,可那是在五月前才開始。左言之讓她辨別的那些毒藥中,不少毒物是出自鬼穀,他們能配出那般複雜奇詭的毒藥,再收集毒物配出許多藥粉,定然是用了很久的時間。
所以……鬼穀毒物早已流出!恐怕不止三年五年!
這個念頭冒出來,雲清顏不由打了個冷顫,寒意攀上脊背。
江湖中向來不乏天縱奇才的毒家,鬼穀毒物雖奇詭非常,但既然曾有人製出那些奇毒,焉知而今不會有人再次窺破秘密?更何況……世間事無絕對,誰能保證南國的秘典不曾外泄?
三十年那場地震後,恐怕還有別處流出了毒物,隻是別人未曾發現!-
程小鸞調運的第一波藥材送到後,雲清顏在藥房中夙興夜寐,頂著青黑的眼圈忙了七八日終於製出數種湯藥,解了大部分奇毒。
還有些解藥十分罕見,程小鸞從各處調集,得一月後才能送到,雲清顏便將藥材炮製和配合方法交於郝掌櫃備用。
回到屋中,雲清顏勞累太久,一沾枕頭便睡得天昏地暗,醒時已是傍晚。
夕陽斜照入院落,當歸正在花圃旁搗藥,程小鸞手握一隻信鴿,將精巧的信筒縛在其足。院門吱呀作響,雲墨與景雲相繼而入,後麵捆著幾名布衣短打的男子,楚天落收尾。
楚天落和景雲將那些人押到後院命人看守,雲清顏同雲墨步入客廳,正好用晚飯。
連日操勞,雲清顏近來的晚飯都是在藥房中解決,而今終於正經坐下來吃飯,雲墨便親自盛湯夾菜,以慰勞苦。
難得見他如此殷勤,侍奉湯羹時舉止從容,叫人賞心悅目。
雲清顏問起剛才那幾名男子是誰,雲墨道:“都是五毒教的人,趁著留仙鎮出了邪毒,興風作浪,實在可惡。”神色中頗為鄙棄。
五毒教雄踞西南,其勢力比之當地官府過猶不及,不僅因其教眾毒術精湛、武功不弱,還因教規嚴苛,不擾百姓,博得極佳的聲譽。
可看雲墨這模樣……似乎這幾人在做齷齪事,且還很嚴重?
雲清顏追問:“那天在長白山捉到的五毒教人呢,也和他們同夥?”
雲墨點頭,將這幾天的事情簡略道來:“那三人被關起來後,第二天夜裏就有人來營救。我們將來人抓獲,故意放走徐嬌蘭,尾隨查探,發現五毒教人竟躲在山中煉製邪毒!”
他的臉上罕見的升騰起怒氣:“本來留仙鎮就深受禍害,五毒教眾竟捉了活人試毒,煉出些亂七八糟的怪毒,在山中洞窟了關了上千個毒人!”
“什麽!”雲清顏幾乎拍案而起。
五毒教枉稱仁善,暗地裏竟如此喪心病狂!以活人試毒,殘害百姓,若那些怪毒流出,隻怕禍害更深!
她也怒氣難平:“之後呢?”
“早在兩年前,留仙鎮附近就常有人離奇失蹤,官府始終沒查出究竟。這次尋出毒窩,景雲說動郡守,官兵傾巢而出,將那些毒物燒幹淨,抓了不少人。”
“那些山洞裏的毒人怎麽處置?”
“燒了。”
手中竹筷一抖,蓮藕跌入湯碗中,雲清顏吃驚:“燒了!”本以為鬼穀的毒物不可能流出,誰知而今卻造成如此禍害!那些毒人無藥可醫,非死不得解脫,可即便有解藥,值此邪毒橫行之時,官府哪有餘力醫治?
亂境之中,人心轉薄。上千人性命被一把火燒得幹淨,不知縱火之人是何感想?
然而又有什麽辦法?用火焚毀,似乎唯一的方法。
雲清顏從不允許自己沉浸在傷感情緒,緩了緩便繼續說正事:“逸王給我的毒粉中,恐怕有些就是產自五毒教,你們抓人時,可曾見過那些毒的配方?”
有了毒方,對症用藥,清除毒物會簡單許多。
何況五毒教既然所圖不小,潛入附近煉毒未必隻這一夥,詳細拷問這些人,或許還能牽扯出其他線索。找到所有的毒方,行事要方便太多!
雲墨自然明白:“我會親自審問出配方,你勞累了這麽多天,先歇歇吧。”
就寢時雲清顏同當歸簡略提了此時,當歸聽說毒人被燒死,想到那慘狀時震驚而害怕,恨恨道:“這些人太可惡了!該讓他們也嚐嚐毒藥的滋味。”話尤未落,便聽門外有人道:“小當歸,要讓誰嚐毒藥呀?”
屋門開處,水墨攜著短劍進來,風塵仆仆,臉上卻掛著笑意。
“水墨!”雲清顏驚喜,將正欲行禮的她扶起,“見過雲墨了麽?”
“還沒去見公子。”水墨麵含喜色,“沙朗若他們抓到那個跛足和尚了!”
旁邊當歸去廚房找些果點,水墨續道:“跛足和尚雖沒供出隱逸的下落,卻也吐了不少。隱逸原本是陶唐國人,不止左眼是重瞳,他的左手上也有舊傷,隻有四指。易容的本事神出鬼沒,就連跛足和尚都找不到他真人。”
“隱逸策反蠻夷國師,目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