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上京風波,潛入皇宮
南國混亂至此,於南國而言倒是好事!
回到九經堂時當歸已熬了幾鍋藥湯給病患服下,然而收效甚微。因程小鸞從別處調的藥材還未送來,雲清顏也隻能先等著。
五峰山寒潭的毒出現得奇怪,應非人為,那麽毒物會出現,難道是地況變遷所致?
郝掌櫃在留仙鎮呆了一輩子,對這裏的事了如指掌,雲清顏便向他請教,詢問近年來附近的山脈地況是否有變化,
郝掌櫃點一袋煙,徐徐道:“三十年前麗淮那邊有場地動,從北邊的南國到南邊的空滎都被波及。那時整個鎮子都被毀了,不過也沒出現什麽毒物。”他吧嗒著抽幾口煙,續道:“至於後來,始終平安無事。”
雲清顏覺得奇怪:“您再想想,哪怕細微變化也行。”
“鎮子上向來平靜,也不曾開山鑿渠……”他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來了!五個月前有次地動,不過除去幾間破舊的茅屋坍塌外,沒什麽影響。”
雲清顏陡然明白過來,也許就是這次地動!
鬼穀中的毒越過麗淮而至桃源,又從泉眼中流出,必是自地下而來。
南國秘典中曾詳細描述過鬼穀情況,稱其堅毅牢固,萬年不壞。三十年前那場地震勢大力猛,毀了無數鎮子,鬼穀大抵也受影響,毒窟開了裂縫。毒物自地下竄出,卻始終深埋地下。直到五月前的地動,封鎖毒物的最後一道屏障被毀,如茅屋坍塌一般,而後毒物便從泉眼中湧出。
理清這些頭緒,雲清顏便鬆了口氣。
如此說來,這些奇毒確實是天災而非人禍……她抿一口茶,見郝掌櫃一手撚著小葫蘆活絡筋骨,腦海中電光火石,忽然覺得不對——
留仙鎮的毒物自是應地動而出,可那是在五月前才開始。左言之讓她辨別的那些毒藥中,不少毒物是出自鬼穀,他們能配出那般複雜奇詭的毒藥,再收集毒物配出許多藥粉,定然是用了很久的時間。
所以……鬼穀毒物早已流出!恐怕不止三年五年!
這個念頭冒出來,雲清顏不由打了個冷顫,寒意攀上脊背。
江湖中向來不乏天縱奇才的毒家,鬼穀毒物雖奇詭非常,但既然曾有人製出那些奇毒,焉知而今不會有人再次窺破秘密?更何況……世間事無絕對,誰能保證南國的秘典不曾外泄?
三十年那場地震後,恐怕還有別處流出了毒物,隻是別人未曾發現!-
程小鸞調運的第一波藥材送到後,雲清顏在藥房中夙興夜寐,頂著青黑的眼圈忙了七八日終於製出數種湯藥,解了大部分奇毒。
還有些解藥十分罕見,程小鸞從各處調集,得一月後才能送到,雲清顏便將藥材炮製和配合方法交於郝掌櫃備用。
回到屋中,雲清顏勞累太久,一沾枕頭便睡得天昏地暗,醒時已是傍晚。
夕陽斜照入院落,當歸正在花圃旁搗藥,程小鸞手握一隻信鴿,將精巧的信筒縛在其足。院門吱呀作響,雲墨與賈笙相繼而入,後麵捆著幾名布衣短打的男子,楚天落收尾。
楚天落和賈笙將那些人押到後院命人看守,雲清顏同雲墨步入客廳,正好用晚飯。
連日操勞,雲清顏近來的晚飯都是在藥房中解決,而今終於正經坐下來吃飯,雲墨便親自盛湯夾菜,以慰勞苦。
難得見他如此殷勤,侍奉湯羹時舉止從容,叫人賞心悅目。
雲清顏問起剛才那幾名男子是誰,雲墨道:“都是五毒教的人,趁著留仙鎮出了邪毒,興風作浪,實在可惡。”神色中頗為鄙棄。
五毒教雄踞西南,其勢力比之當地官府過猶不及,不僅因其教眾毒術精湛、武功不弱,還因教規嚴苛,不擾百姓,博得極佳的聲譽。
可看雲墨這模樣……似乎這幾人在做齷齪事,且還很嚴重?
雲清顏追問:“那天在五峰山捉到的五毒教人呢,也和他們同夥?”
雲墨點頭,將這幾天的事情簡略道來:“那三人被關起來後,第二天夜裏就有人來營救。我們將來人抓獲,故意放走徐嬌蘭,尾隨查探,發現五毒教人竟躲在山中煉製邪毒!”
他的臉上罕見的升騰起怒氣:“本來留仙鎮就深受禍害,五毒教眾竟捉了活人試毒,煉出些亂七八糟的怪毒,在山中洞窟了關了上千個毒人!”
“什麽!”雲清顏幾乎拍案而起。
五毒教枉稱仁善,暗地裏竟如此喪心病狂!以活人試毒,殘害百姓,若那些怪毒流出,隻怕禍害更深!
她也怒氣難平:“之後呢?”
“早在兩年前,留仙鎮附近就常有人離奇失蹤,官府始終沒查出究竟。這次尋出毒窩,賈笙說動郡守,官兵傾巢而出,將那些毒物燒幹淨,抓了不少人。”
“那些山洞裏的毒人怎麽處置?”
“燒了。”
手中竹筷一抖,蓮藕跌入湯碗中,雲清顏吃驚:“燒了!”本以為鬼穀的毒物不可能流出,誰知而今卻造成如此禍害!那些毒人無藥可醫,非死不得解脫,可即便有解藥,值此邪毒橫行之時,官府哪有餘力醫治?
亂境之中,人心轉薄。上千人性命被一把火燒得幹淨,不知縱火之人是何感想?
然而又有什麽辦法?用火焚毀,似乎唯一的方法。
雲清顏從不允許自己沉浸在傷感情緒,緩了緩便繼續說正事:“逸王給我的毒粉中,恐怕有些就是產自五毒教,你們抓人時,可曾見過那些毒的配方?”
有了毒方,對症用藥,清除毒物會簡單許多。
何況五毒教既然所圖不小,潛入附近煉毒未必隻這一夥,詳細拷問這些人,或許還能牽扯出其他線索。找到所有的毒方,行事要方便太多!
雲墨自然明白:“我會親自審問出配方,你勞累了這麽多天,先歇歇吧。”
就寢時雲清顏同當歸簡略提了此時,當歸聽說毒人被燒死,想到那慘狀時震驚而害怕,恨恨道:“這些人太可惡了!該讓他們也嚐嚐毒藥的滋味。”話尤未落,便聽門外有人道:“小當歸,要讓誰嚐毒藥呀?”
屋門開處,水墨攜著短劍進來,風塵仆仆,臉上卻掛著笑意。
“水墨!”雲清顏驚喜,將正欲行禮的她扶起,“見過雲墨了麽?”
“還沒去見公子。”水墨麵含喜色,“林錦雲他們抓到那個跛足和尚了!”
旁邊當歸去廚房找些果點,水墨續道:“跛足和尚雖沒供出隱逸的下落,卻也吐了不少。隱逸原本是陶唐國人,不止左眼是重瞳,他的左手上也有舊傷,隻有四指。易容的本事神出鬼沒,就連跛足和尚都找不到他真人。”
“隱逸策反蠻夷國師,目的是什麽?”
“這點跛足和尚並不清楚,他是隱逸安插在蠻夷的棋子。聽他的意思,隱逸身後還有倚仗,部下甚多。除了蠻夷,前兩年扶青王室變更,花間國皇子篡位、大將軍叛變風波,甚至此次南國的政變,都脫不開他的幹係!”
雲清顏皺眉:“北域其他小國呢?”
“倒沒提及,他的勢力分布在南國、無疆,公主——”水墨低聲,“恐怕他是衝著南國來的。”
隱逸如此賣力地在挑起是非,染指政局權力,又放出關於鬼穀的流言……那些奇毒和寶藏,真的那麽重要?
雲清顏隨手倒杯茶遞給水墨潤喉,問道:“還問出別的了麽?”
水墨搖頭,雲清顏倒不急切:“隻要捉到了他,隻能慢慢問出來。”
“跛足和尚嘴硬,輕易不肯吐露,林錦雲他們嚴刑逼供,後來沒把握住分寸……”
雲清顏一驚:“他死了?”水墨咬唇點頭。
好不容易獲得的線索就此斷去,雲清顏難免失望,想了想,從枕下拿出本極薄的醫書,提筆簡略記錄——南國滅國的事情牽扯太多,雲清顏怕漏了東西,便將要事簡略而隱晦地記在上麵,偶爾翻出來看看,或許還能給她啟發。
醫書以特製的莎紙做成,水蠹不侵,不易磨損,貼身攜帶多年後依然嶄新。
雲清顏轉頭見水墨麵含憂色,便道:“死便死了罷,循著這條線摸下去,總會有收獲。”
“還有件事很奇怪,”水墨湊上來,低聲道:“跛足和尚並非九微抓獲,而是有人捉了送給他。”
有這種怪事?雲清顏覺得此事有趣,挑眉問道:“是什麽人?”
“他捉了跛足和尚,扔在九微住處就走了,我們的人沒見過他。據那和尚回憶,捉他的人是個黑衣少年,但是身手如同鬼魅,手法十分詭異。我們猜,那人應是朋友。”
是友非敵,總歸是好事。雲清顏看著醫書上密密麻麻的記錄,略是欣慰,當下讓水墨自去休息,當歸取的果點也送到了水墨的房間。
次日用飯時桌上多了一人,栗色微卷的頭發,高挑健壯的身材,竟是赤翼。
飯後赤翼跟隨雲清顏身後,至無人處時才單膝跪地:“赤翼拜見公主!公子命我來保護公主。”
“不是有水墨了嗎。”
“公子說,兩人一起更穩妥些。”
雲清顏同水墨說起此事時,水墨目光晶亮:“我家公子絕對是良偶!他很喜歡姑娘,誠心對待公主,而且足夠強大,值得依賴。”旁邊當歸狠狠點頭。
“足夠強大?”
“小時候訓導我們的師父說過,真正的強大並非征服、並非占有,而是保護。公子他想要保護你,也能保護你!”水墨說得篤定。
“可惜我前途未卜,而且終歸想回到故鄉。”雲清顏一轉身,進了藥房。
水墨和當歸對視一眼,小聲嘀咕:“其實,可以讓公子入贅啊。”
九經堂治好染毒病人的消息放出後,風聲鶴唳已久的留仙鎮上,氣氛終於緩和了些。仿佛烏雲沉積多日,終於有一絲陽光自雲縫中漏出來,雖不能普照大地,卻能予人希望。
上門問藥的人日漸增多,郝掌櫃將幾種有用的解藥散出,半賣半送。
官府得知消息也鬆了口氣。原本堆在五峰山附近的大批鐵索和火油被撤走,老弱婦幼來領藥時,感激涕零——
原來官府將鎮上情況報到朝廷後,左婉一麵派人細查,一麵卻下了道密令給郡守,說若是邪毒無藥可解,便將所有毒人關在五峰山,而後放火焚山。
這則消息傳得飛快,在毒人得救時,聽到太後竟放棄了她的子民,百姓對她唾棄不止。
消息的真假雲清顏無從辨別,但想到挽救了很多性命,倒也欣慰。至於五峰山中的野獸,與世隔絕相互撕咬攻擊,終有盡日,到時再用些解藥,也無需掛懷。
邪毒帶來的恐慌散去,雲清顏沉下心時,開始考慮一件事——
鬼穀曾是南國最機密的所在,如今,是否該將其大白於天下?鬼穀既已有了裂縫,遲早還會有毒物流出。毀盡其中毒物,既能免其禍害,也能消除南國往後的隱患。
然而畢竟此事幹係重大,雲清顏考慮過後暫時壓下,待來日與林錦雲等人共議。
雲墨前後捉了十幾名五毒教人,山穀毒窟被搗毀後,有幾人躲過官兵逃走,雲墨也派人追蹤,格殺勿論。他大抵是對此惱火之極,一改往日的收斂溫和,出手果斷決絕,倒符合傳說中統禦藥材半壁江山的霸氣形象。
留仙鎮上毒物帶來的騷亂解除,隻是五毒教人配置的毒藥還未解,雲墨便著意審問毒方。
因徐嬌蘭的出現涉及沉寂多年的端親王,雲墨怕獨立難支,便修書左言之。次日得到左言之回信,讓賈笙協同楚天落共同查明此事。
左言之的回信中,還提到了另一件事情——
他上京後暗裏捉了身中眼兒媚的毒人,用了雲清顏給的藥粉,那毒人雖恢複了些許神智,卻已記不起往事。
雲清顏讀罷皺眉,恰好雲墨此間事了要上京,便正好隨他一同入京。一則解眼兒媚邪毒,幫左言之對付左婉,也是幫南國消除隱患。其二,得知隱逸在京城安插了人,雲清顏也想尋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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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京城時,天氣陰沉多雨,路上泥濘濕滑。雲清顏一行不便縱馬,便雇了兩輛大車,雲墨與赤翼同乘,雲清顏帶水墨和當歸在一處。
官道兩旁野草淩亂,農田桑陌中積水成災,處處皆是大雨衝刷後的痕跡。
途徑京郊一處村落時,官道上有不少客商折而複返,歎息著相互傳信:“別走啦,前麵的路封了,繞道去吧!”
“這位大叔,前麵是怎麽了?”當歸探頭打聽消息,笑容甜甜。
被詢問的是個胡商,語言卻是利索,見了當歸笑顏便也耐心解釋:“京城連著下了半月暴雨,前麵的梅子河決堤,把路都衝壞啦,淹了不少人。小姑娘快繞道走!”
當歸道了聲謝,趕車的大漢便驅車折回,另選條道進城。這麽一折騰,將近傍晚才至城門,便見沿著護城河搭了許多破帳篷,裏麵擠滿了百姓。護城的軍士在其間巡邏,見著鬧事的就舉起刀劍威脅,孩童啼哭婦人跪著求饒,亂成一團。
城門口排了極長的隊伍,十幾位老兵把手在那裏,查得格外嚴。
待得雲清顏等人進城時,已過酉時,城中陰雨連綿,有不少乞兒流竄。雲清顏覺得不大對勁:“梅子河決堤後竟有這麽多流民?”
旁邊水墨道:“我聽他們剛才說,似乎南邊鬧了蟲災,又趕上京畿暴雨,才讓這麽多災民永道了京城。左太後廢帝主政之後,接連出了好多亂事,百姓怨聲大著呢。”
馬車駛入長街,當歸自去回春堂中,雲清顏因與左言之有約,便便隨雲墨下榻在桐花客棧中。
用罷晚飯,雲墨選了個臨街的雅間就坐,徐徐品茶。窗外陰雨纏綿,星月皆被層雲遮蔽,街上除了茫然亂轉的流民,不見行人。
雅間珠簾動處,夥計恭謹的聲音傳來:“您請。”
雲清顏隨聲看過去,便見雲石屏風後轉出個男子,黑色鬥篷裹住身體,臉隱藏在寬大的帽簷下,看不分明。外麵雨落不止,他的身上卻不見半點雨絲,想來那鬥篷是不沾雨的。
來人將鬥篷大帽摘下,長舒了口氣:“出來一趟可真不容易!”俊容修眉,薄唇桃花眼,竟是左言之!
“王爺這是安逸太久,想做夜行客了?”雲清顏仰頭薄嘲。
左言之笑了笑將鬥篷搭在旁邊,坐下來喝口熱茶:“宮裏看得嚴,我確實是以夜行客的身份溜了出來。時間緊迫,得快些回去。”說罷向雲清顏道:“明天我想請你入宮一趟,如何?”
“入宮做什麽?”
“左太後在宮裏藏了煉藥的東西,我在那裏尋到了兩名野人。你過去看看?”
見雲清顏點頭,左言之又補充道:“不過要委屈你扮成個新出嫁的婦人,”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方寫滿字的絲帛,“我母妃的堂侄女左媚兒,去歲剛嫁給無射郡的一位主簿。母妃曾養過她一段時間,而今病中思念,宣入宮中侍疾。”
“左媚兒……”雲清顏念著名字瞪了左言之一眼,“需要易容麽?”
左言之桃花眼眯起正要說她天生麗質須掩飾幾分,見雲墨在側,不好輕薄,便隻搖搖頭。轉而將宮中近來變化簡略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