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遭受襲擊,兄妹相認
眼下暮色四合,各家店裏挑出紅紙燈籠,高低起伏綿延如長蛇,在昏暗天光中有別樣滋味。雲清顏不知她所為何事,便微微沉吟,白榮華補充道:“是關於公子的。”
穿過南曲街至湄河畔,河畔小店裏的餛飩香氣撲鼻,雲清顏同白榮華入內果腹,倒也有趣。白榮華說的是一些過去的事情——
雲墨自小待人客氣,養成清貴溫雅的氣質,然而內心卻是孤獨的。他遊山水、玩奇石,喜歡獨自出神,有心事時愛埋在心裏,不會找人排遣。這些年中,白榮華始終服侍在側,見過他身邊出現的無數女子,然而卻都如過客,從未在他心裏激起半點漣漪。那些人在或不在,對他沒半點影響,公子從來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雲姑娘,你是特例。”白榮華由衷道:“那天公子詳細吩咐我準備甜點時,我就覺得詫異。後來他專程往京城赴約,有時候批著文書會突然失笑,或者心不在焉……你畫的那副像,公子一直精心收著。”
“所以呢?”
“公子喜歡你!”
雲清顏將最後一枚餛飩咽下,歎道:“雲墨怎麽調教你們的,盡說他的好話。”水墨如此,白榮華亦如此!
白榮華笑著吐吐舌頭,雲清顏結賬出了門,竟意外碰上了崔文!
崔文也是閑逛看夜景,碰到雲清顏時倒也算意外,三人便結伴而行。街市上畢竟喧擾吵鬧,崔文頗為善談,滔滔講起四處遊曆的際遇,倒引起白榮華好奇,不自覺中便揀安靜人少的街巷前行。
待發覺時,三人已行至僻靜的深巷,前後並無行人,隻有夜風掠過。
空巷中唯有燈籠隨風輕晃,四下昏暗空靜。雲清顏覺得不對勁,耳聽喧鬧聲從右側遠遠傳來,便指著右側巷口向崔文道:“走這邊吧,我得打壺酒回去。”崔文點頭稱是,讓她先行。
雲清顏本就走在兩人中間,此時處於右側的未淩緩了一步,她步出時已是領先。暗夜中未淩和白榮華都在身後,猛然腦後風涼,她待要反應時腦後被重擊。
悶重的疼痛傳來,雲清顏來不及驚呼,已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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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軟帳長垂,四下寧靜,安息香縷縷入鼻。
腦後的疼痛已然緩解,她坐起身時就聽雲墨的聲音傳來:“醒了?”屋中燭光搖曳,他正在燭光下把玩一枚玉牌。
“這是……你的書房?”
雲墨點頭,手指彈出時有火光飛射,旋即有幾支紅燭燃起,屋中驟然亮了起來。
“豆蔻呢?”
“在廂房昏睡,應該還沒醒,怎麽回事?”
雲清顏揉了揉後腦,旋即想起了崔文和豆蔻。也怪她大意,本打算往扶歸樓一趟即回,便沒讓水墨跟著,誰知卻與白榮華走去了湄河,然後遇到崔文……步入昏暗無人的小巷,是因為崔文的侃侃而談,還是白榮華有意為之?
心中疑惑一閃即逝,她起身走至桌前喝茶潤喉,將前因後果講明,而後問道:“我怎會到了這裏?”
“有個黑衣少年送你和豆蔻回來,留下這枚玉牌。”
又是黑衣少年?雲清顏接過雲墨遞來的玉牌,形狀平淡無奇,隻是普通的白玉打磨而成,沒有任何雕飾,唯有角落裏一片焦黑,齊刷刷的似被刀斧砍去一角。
這枚玉佩……雲清顏精神陡振,看向雲墨時眼中有逼人的光芒:“他說了什麽?”
“若你想見他,將這玉牌懸在屋門前,遣走外人即可。”
雲清顏胸中砰砰而跳,呼吸竟有些急促。是他!一定是他!
心中急不可耐,握著玉佩時卻鎮定下來,她向雲墨道聲謝便要辭別。雲墨皺眉道:“這麽著急?現在還是半夜。”
雲清顏隻歉然笑了笑。
雲墨也不多留,向外喚水墨入內,讓她陪雲清顏回去,又道:“若問出是何人所為,盡管言明,豆蔻那邊無須顧慮。”
“明早就知會你。”雲清顏披了件薄衣出門,心中竟自雀躍。
徹夜未眠,次日天光蒙蒙亮時便梳洗完畢,將當歸和水墨遣走,於門前屋簷上將玉佩懸掛起來。
屋門敞開,雲清顏立在桌邊喝茶,心中卻隱隱焦灼。
門外人影一閃,屋門吱呀作響間倏然閉合,她的麵前已多了一位黑衣挺秀的少年。清秀的臉上雙眸如墨漆黑,雙唇緊抿透出幾分倔強,與記憶中知會撒嬌賣癡的幼哥全然不同。
他的右頰有一道傷疤,如一道纖細的紅線蜿蜒,整個人冷硬而疏離。
兩人沉默的對視,雲清顏眼中漸漸有熱淚溢出,不由伸手輕撫他臉上傷疤,同他一樣死死咬唇。
還是他首先打破了沉默:“姐姐。”再不似當年軟糯的童音,聲線清冷,帶著些許久別後的陌生。
“雲昊天,你還活著。”雲清顏心中欣慰,聲音裏也帶了溫暖笑意,隻是盯著他的臉,激動之下反不知要說些什麽。
別後已有七年之久,說起各自經曆,自是唏噓心酸。失散之後,雲昊天獨自流落孤苦,得遇北域遊俠,隱姓埋名隨他習武。後來他發現左言之暗中籠絡幫助南國人,便潛入逸王府中,成了他帳下一名劍客,暗中觀察左言之意圖。
“我現在叫流蘇,逸王並不知道我的身份。”哪怕是和姐姐重逢,他的精神依舊緊繃不鬆懈,隨時警惕周圍動靜,“你和逸王相識的過程我已打探過了,他當初主動招攬,恐怕不止是為了你的毒術,還因為你的長相。”
一母所生的姐哥,長相上是有幾分相似的。
雲清顏恍然明白過來:“所以他現在知道你也是南國人了?”
流蘇點頭:“在逸王府看到你後,我就已向他請辭。姐姐,所有人都在等南國複國!”
“我明白。”雲清顏自頸間取出那枚玉龜,“當年南國滅國,是有人覬覦鬼穀的財富。那人就在無疆,到現在都是虎視眈眈,要先除了他,南國才能安穩。”
“他覬覦鬼穀財富,為何要讓南國滅國!”流蘇聞之憤然。
雲清顏手握玉龜,幾分鄙夷:“普天之下,若不是機緣巧合,有幾人能找到鬼穀真正的入口?那人就算拿到玉龜,恐怕也是一生都難進入鬼穀。他想得到鬼穀的財富,就隻能借他人之手打開鬼穀。這隻能是南國王室來做,但是南國建國這麽久,平白誰會開啟那個地方?”
“隻有南國麵臨危難,需要鬼穀的幫助,才有可能打開鬼穀?”
“所以,南國複國正是那人期盼的!”雲清顏冷笑,將此前無疆的傳言說了,流蘇對此亦有了解,憤然道:“此人居心險惡,也太貪心!南國滅國七年,他現在還賊心不死!”
雲清顏將那玉龜收起,笑意中幾許冰冷的嘲諷:“那我們就如他所願,讓他看看鬼穀中究竟藏有什麽!等淩晨宇他們查出那人身份,我們就前往鬼穀。”
南國惹人覬覦,無非是因為鬼穀,待鬼穀之秘大白天下,便也落得清淨!
姐哥兩人久別重逢,直至天色將暮時流蘇才離去。
雲清顏站在窗下,手心一層薄汗——蟄伏七年之後,終於要踏上複國之路,心中竟自激動難安。
與哥哥會麵之後,雲清顏數年來始終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哥哥還活著,這已很好了!否則複國路上若要征戰廝殺,雲清顏自問並沒有那等征戰沙場、率領軍隊的能力,有流蘇在,領軍殺敵的重任就有人分擔。
而她要努力做的,就是將薏苡這一隱患除去!
流蘇這一趟離去,是前往南國舊址。雲清顏也沒閑著,將當年母親說過的事情仔細回想,而後讓水墨傳訊各處,預備前往鬼穀的事宜。
關於那晚遇襲的事情,流蘇也說得詳細——擦身而過的那一瞬,是崔文抬手打暈了她和白榮華。看似文弱風雅的他,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據流蘇說,崔文明麵是棺材鋪的掌櫃,暗裏卻是左太後安插在雲澤的眼線,平日盯著逸王的舉動,回報入宮中。左言之早已發現他的身份,不過崔文對他影響甚小,加上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故作不知。
此番崔文忽然動手,怕是左太後已得知了雲清顏南國公主的身份,才遣人下殺手。
流蘇已將崔文擒獲,隻待雲清顏發落,待雲墨問及那晚的事,雲清顏便將崔文交了出去——如她所料,半月之後,雲墨順蔓摸瓜,一舉將左太後安插在雲澤的眼線清理殆盡!-
赤翼回來時,身邊還跟著許久未見的淩晨宇。
兩人這一趟無疆國之行耗時將近兩月,因線索明晰又有雲墨早先安排的眼線幫助,因此查探得很清楚——整個無疆王室中,左手四指的人五個,其中四名男子,這當中左眼重瞳的隻有一人,便是無疆國主的第三子何凰。
這位何凰的畫像赤翼也帶了一幅回來,赫然正是淡青寧所畫的薏苡!
無疆國主年過花甲,何凰如今也已近四十歲,雖未定作太子,卻也是最得國主歡心的人。二十年前他開始在無疆的國寺中帶發修行,平日裏深居簡出,似乎行事低調,每月除了入宮請安也不與他人來往,其他時間裏不見人影。
然而將目光投在國寺之中,卻會發現許多不同——嚴密的防守,暗中出沒的各色江湖客,甚至一些小國使臣在拜見過國主後,還會偷偷摸摸去國寺走一遭。
不過因防守嚴密,赤翼等人隻知其大概,卻無法探知詳情。
雲清顏聞言皺眉不語。
薏苡以皇寺為掩護並布兵防守,別人倒也罷了,無疆國主怎會不知?那麽薏苡插手南國滅國的事,攪起北域各國的風波,恐怕國主也是知道的吧?
可薏苡又怎會知道鬼穀的秘密?
埋頭苦思也是了無頭緒,雲清顏同淩晨宇簡單商議後,便帶水墨和赤翼往南國舊時都城——鬼城而去。同時傳訊於水含珠和岐陽,令他們帶些精壯人馬暗中過來。
長途跋涉到達鬼城時,迎接她的卻是與前番全然不同的景象——雖然城內依舊破敗,然而主街兩側卻已清理幹淨,淩亂的斷牆殘瓦皆已消失不見,那些荒草依舊長得茂盛,不過已沒了以前的破敗氣象。
到得王城附近,兩側柳枝修長碧翠,盛夏的和風朗日映著清澈的護城河水,河麵上已架起了一座白玉拱橋。原先那雙鬆垮焦黑的城門已被拆下,城門兩側的殘劍枯骨也已消失不見……
雲清顏越往前走,心裏邊越是驚奇。那年滅國之後,南國人四散流落,從不曾有人清理過這片廢墟,而今的景象又是誰的手筆?
宮城雖然依舊殘破,卻比以前整潔了些許,雲清顏心下疑惑,到得王城正中的小鏡湖時,陡然愣住了——碧色的湖水在日光下隨風微漾,湖麵上浮光躍金,湖畔站著兩名男子,背對她的人錦衣玉冠,看那身形應是雲墨,他對麵黑衣勁裝的少年,不是流蘇是誰?
雲清顏身後,淩晨宇、水墨和赤翼都有些訝異,雲清顏快步上前問道:“這裏怎麽回事?”
“閑著無事來這裏轉轉,看見這殘破景象就讓人清理了一番。”雲墨轉身向她,“隻是能力有限,清理過的還不足千中之一。這是你哥哥?”
雲清顏看一眼流蘇,道:“你們聊過了?”
“聊得很愉快。”流蘇走過來解釋道:“我初到王城就見許多人在清理廢墟,觀察了幾天才發現這些都是他的人。”接著聲音極低的來了一句,“倒是有心。”
雲清顏雖也料到可能是雲墨所為,待證實後還是有些感激。這個人……她心中無奈失笑,便又提起正事:“我已傳訊給水含珠和歧陽,過些日子他們便能抵達這裏。我們將鬼穀毀了吧?”
“毀了鬼穀?”流蘇皺眉,眼神瞟過雲墨。
雲清顏笑了笑道:“之前桃源郡出現邪毒,我和雲墨前往解決,發現那些毒是出自鬼穀。我問過那裏的人,那些毒應是因地動而流出的,既然鬼穀地下已經有了裂縫,恐怕還會有毒物流出,遺患無窮,不如將它毀了幹淨。”
雲墨此時已閑閑踱步觀景,雲清顏便有道:“當年南國滅國,也是與這鬼穀有關。”便從左氏口供說起,提及無疆國師和最近打探到的薏苡消息。
流蘇聽罷,清冷的臉上已滿是冰寒:“就為了那些染毒的財富?嗬!他既想要,就給他吧!”
“這麽多年處心積慮,薏苡恐怕早就在鬼穀布下了人。”
流蘇冷笑道:“那倒正好,到時候想辦法引他出來,我倒想看看這是個怎樣的人。”
因王城尚在清理中,幾人便在臨時搭的帳篷中暫時住下,雲墨也留了下來——和雲清顏相識一年多,南國的事情他已知道了不少,而今聽了雲清顏等人要與薏苡交鋒,他哪裏能放心?
何況,他還有別的理由:“南國是滅在了南國手中,那是先帝的過失,我雖沒法令時光倒流,力所能及之處,還是像幫南國人。”不管是因為同情,是因為負罪感,是為了替父贖罪,抑或是為了對雲清顏的情意,他想幫助南國人的心誌很堅定。
雲清顏拗不過,便也隨他。
正是五月天氣,小鏡湖畔草長鶯飛,雖則廢墟看起來破敗蕭條,新嫩的碧草卻是生機勃勃,讓人看了心情也好起來。陽光灑在湖麵上,躍動的光芒仿佛是複國的曙光。
最先到達的是淩晨宇的部下,一行九十多人皆是健壯勇武的男子,包括之前負責打探消息的九微。而後水含珠和歧陽先後帶人到來,所選的皆是他們手下的精銳,總共算起來有兩百號人,雖然能力參差,但這已是殘存的南國人中最勇武的一撥人了。
人員既已集齊,南國人見到久別的公主與王子,見到久別的親友手足,自是一番激動涕淚。
雲清顏清點人數,這邊不過兩百人,其這些人雖然性子勇武平常也會練武,可若是與薏苡手下匯集的高手相比,又哪裏能夠對抗?隻怕到時候,自己還得依靠鬼穀內的險要地形取勝了。
流蘇倒是並不太擔心,隻是冷笑道:“他們人數雖眾,然而在鬼穀之中,又如何能敵得過千萬匹惡狼?”
“惡狼?”雲清顏訝異。
流蘇難得的笑了笑,笑容中卻印著刻骨仇恨:“到時候就知道了。”
有了流蘇,雲清顏自然輕鬆許多。排兵布陣與人對抗之事她並不擅長,因此整訓隊伍之事便全然交給了流蘇,她便帶人各處去采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