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找與不找
外麵發生了什麽狂風驟雨的事情,家裏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自打季懷城離開之後,季家的臥室裏頭又重新恢複了先前的安靜,或者說是沉默。
不要說開口說話了,就連眼神之間的交流和對視,似乎也變成了一件很難為情的事情。
這不單單是簡如琢此時此刻的狀態,同樣也是季宗申目前的狀態。父女兩個人在這種感情交流的方麵倒是相似的很,都是那種含蓄又慫包的性格。
簡如琢能感覺到,在她低著頭的時候,對麵這位當爹的視線異常灼熱,穩定地在她身上逡巡,就跟生了根一樣,大有一種要直接把她看透的架勢。可一旦她抬起頭來,想要給他點回應的時候,他又會很及時地直接把視線挪開,假裝自己在看窗戶外頭的風景。
這不就棘手了嗎?
都說最直接的交流方式,就是四目相對之間的情緒共鳴。隻要能對視個三五秒鍾,就總有一方按捺不住,必須要說出點什麽來。如此一來,就算是不知道怎麽開始,也必然會被強迫著開始。
可是,總不能這麽一直對坐無言下去吧?
這種近乎於靜止的境況,讓時間變得異常緩慢,一分一秒都讓人覺得難熬,還有點如坐針氈。
要找話題嗎?
簡如琢使勁閉了閉眼,一想起她早上在來的路上想到的那些話題,就忍不住尷尬加頭疼。
可是……
哎,不管了。
事已至此,就算是硬著頭皮也得把話題開起來。
“我……”
“你……”
但沒想到,這默契就是如此恰到好處。就在簡如琢剛剛開口準備說點什麽的時候,坐在對麵的季宗申也同時出聲了。
在剛剛沉默的那段時間裏頭,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同樣心思混亂。不過這種混亂,沒有任何一丁點負麵的因素,全都是帶著暖意的、幾乎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希望之光。
這丫頭不敢看他,倒是正好給他提供了一個近距離細細打量她的機會。季宗申不會記錯,距離他最後一次抱著這個丫頭,跟她聊天的時候,早就已經過去了十六年。那時候她還隻有那麽一丁點大,滿臉的稚氣,帶著天真無邪又蓬勃向上的熱情洋溢。
那時候,這丫頭會每天期待自己這個爸爸下班,然後糾纏著跟他膩在一起,分享自己的生活,並且也要求他分享他的生活。還會要求他講故事,一起做很多在孩子們眼睛裏頭有意義的事情。
不像現在……有了那麽多時間的空缺,連交流都已經不知道應該從哪兒開始了。
季宗申知道,自己是個極度不擅長交流的人,尤其是跟親近的人交心。也正是因為這樣,內心極其細膩溫暖的他可能會看起來有些冷漠。
所以一直以來,好像都是身邊的人在主動地附和他,朋友、妻子、孩子們……似乎都是這樣。而他,習慣性地把被詢問當成了理所應當,從來都是被動的那一方。
以至於現在,哪怕他心裏頭有那麽多那麽多話想要說,卻找不到任何一個被引爆的發瀉口。
這種感覺,太憋屈了……他不能這樣。
最起碼,在他做了那麽多年的不稱職的父親之後,在他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在上蒼對他的最後一次眷顧之中,他要改變,他必須得做個好父親。
但是,這種同時開口又同時收聲的場麵,更尷尬。
兩個人好不容易都提起來的勇氣,就如被針紮破的氣球一般,瞬間就泄了下去。
簡如琢萬分無奈,但在無奈之餘,她又尷尬到想笑。而且這一時沒忍住,還真的笑了出來。
“你怎麽笑了?”季宗申倒是沒有浪費這個好機會,打蛇隨棍上地接上了一句。
“就是覺得挺有趣的,也挺……尷尬的。”簡如琢仍舊坦率,心裏頭有什麽說什麽,很多時候把話說明白總比假客氣來的舒坦,“我設想過很多次現在的情景,可是都沒有想到會這樣。”
“哦?”季宗申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這神態簡直跟季懷城如出一轍,“你都設想過什麽了,說給爸……說給我聽聽。”
原本,他是順口就要說出“爸爸”兩個字的。這好像是所有當父親的人,很容易從言語當中帶出來的自稱。可是剛一出口,他就猛然意識到了不合時宜。雖然血緣關係的確放在這裏不假,可怎麽說兩個人也是那麽多年一直未見,太親昵的話,不太好——雖然,他自己是很想的。
天知道,季宗申是多想從女兒口中再聽到一聲爸爸。
簡如琢心裏頭一抽,但表麵上維持著自己一副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她歪著頭想了想,開口說道:“小時候想過的那些我都不記得了,後來偶爾會想著,可能我們一見麵就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再或者,像是電視欄目裏頭那種尋找家人的戲碼一樣,跑上去擁抱然後抱頭痛哭?再再或者,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大家都對缺失在對方生活當中的那些時間刻意回避。再再再或者,就是很冷漠的樣子,拿對方當成陌生人。”
聽了簡如琢的這番話,季宗申啞聲笑了起來,少頃之後他半感慨地回應道:“我怎麽可能把自己的女兒當陌生人?”
“那……”簡如琢稍微有些沉默,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出聲問說,“……這麽多年,你真的覺得我是已經死了嗎?”
如果說,她心裏頭還有什麽坎兒沒有完全過去的話,恐怕就是這一件了。哥哥的確始終在找自己沒錯,可爸爸沒有。本以為哥哥跟爸爸是一體的,可看完了爸爸寫給自己的那些信之後,她幾乎可以斷定,爸爸對自己病死這件事根本沒有半點追查,他始終都認為這是真相。
一個真正深愛著自己女兒的父親,怎麽可能連一丁點的不甘心也沒有呢?怎麽可能自始至終,連再查一查的動作都不去做呢?
她不知道,到底是當年這個局做的太圓滿,還是……父親對她並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