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花靈：初入夢安居
彼時夢安居才年過兩百，類無煙在裏屋坐著托腮凝神。
“姐姐，你在想什麽呢？”重明在一邊問道。
“我在想 咱們這庭院該好好休整了，隻是我們沒一個精通此道的。要是師父還在……”
“姐姐！”這時天香從門外跑進來，喊道：“靈河裏又發現個姑娘！不知道是失足還是尋短見。”
“趕緊抬了來夢安居。”類無煙一拍桌子，急忙出了門往靈河去。
不一會，類無煙就和天香把那姑娘抬來了夢安居，重明已經準備好厚被、熱水和薑茶。一切打點妥當後，那姑娘躺在榻上仍是沒有動靜。
“她看起來不太好，隻是身體也未曾腫脹，臉上好像也無異……”重明在一邊道。
“隻怕又不是個凡人，也不像失足落水，為何那麽想不通呢？”類無煙歎口氣，摸了摸姑娘的額頭，還是冰涼冰涼的。又看這姑娘打扮甚是素淨，五官秀氣看起來年紀才十三四歲，小臉兒卻慘白，心中更是心疼，“天香，你拿了招魂香來，隻怕她醒不過來。”
天香便出去抱了一個香爐進來放在姑娘枕邊，類無煙再看了一會，便攜重明和天香出去了。
那姑娘來了第二日還是昏昏沉沉的，第三日，類無煙剛起床，走到庭院伸了個懶腰，卻見庭院全然不似從前。
光是類無煙認得的便有水仙、君子蘭、紫藤、梔子、桂樹、秋菊、茶梅這許多種，放在平常庭院內早就擠擠嚷嚷的一堆了，偏偏這庭院布局獨特，叢花假山錯落有致，打理者匠心獨運，這些花謝了另些花又能開起來，看得出費了不少心思。
類無煙心裏第一個念頭便是年大哥心血來潮抓了個花匠來打理了一番，她上前幾步，隻見右邊角落裏有個白衣姑娘蹲著在修剪枝條。她細看幾眼，這姑娘臉上顏色青白，還很憔悴的樣子，竟是前幾日在靈河救起的那個姑娘。
類無煙小心翼翼問道：“姑娘，你身子可還好？”那姑娘嚇了一跳，手中剪子都掉了，轉頭一臉驚恐地看著類無煙。類無煙趕緊上前撿了剪子，“都是我不好，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我……”那姑娘忽然麵露委屈之色，一雙大眼睛怯生生地眨著，說不出個所以然。
類無煙見她可愛，心裏憐愛，笑道：“我不會傷害你，你幾時醒的？怎麽才醒就來打理庭院呢，不怕累著嗎？”
“謝謝姐姐救命之恩，隻是我……我真的待不下去了……想著趁早打理了庭院，也算報答了你……不……這也不能算報答……”姑娘低了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什麽待不下去？你若無處可去，大可以住在這裏。”
那姑娘抬起頭，看著類無煙眼神真摯，一時也沒了主意，“我……”
“你先起來，我們進來說。”類無煙輕輕拉了她起來，就怕哪點不好又嚇著她了。
“咦，你醒來啦，還沒吃飯吧？我去拿些補身子的來給你吃。”重明看到姑娘起身了，也顯得很高興。
“不必……”
“你就讓她去吧！你睡了這幾天我們都很掛心。”類無煙見那姑娘還在猶豫，心想此事不能急躁，就對她說：“你忙了這許久，一定累了，先休息會吧，一會重明會拿早飯過來。”說完便走了，那姑娘也沒叫住她。
又過了幾日，那姑娘日日早起打理庭院，夢安居也有幾個事主，類無煙見到她也是笑一笑就去忙了。倒是天香天天來找她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這天，天香又來找她玩兒。
“妹妹！你又在修這棵樹啦，你每日修它，我也不見它變了樣子啊。”天香道。
“花草樹木皆有靈氣，你真心對它們，他們自然也會有改變。”
“你很喜歡花草啊，”天香碰碰樹葉子道：“你是小樹妖嗎？”
“什麽！我怎麽會是……”
“你不必急，我們那天把你救起來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了，我看你那麽喜歡打理庭院瞎猜的。”天香笑道。
“我不是什麽樹妖！”姑娘急叫起來，“我叫靈犀，”她囁嚅一會，“我原來是列姑射仙島上的一株花。”
“你竟是從仙島來的！？”天香驚道，即使同為精怪，仙島上的妖獸古木成精與山野中自行修煉成怪的自然不同，她問道：“那你怎麽又來靈山了呢？”
靈犀低了頭不說話，過了一會便跑進裏屋去了。天香一時摸不著頭腦，想是自己那句話又讓她不開心了，就去找類無煙。
“列姑射？那還離瀛洲不遠呢，仙島大多如仙境一般，她怎麽就出來尋短見了？”彼時類煙初入人間一兩百年，心中疑問許多，隻是不敢貿然問靈犀。
靈犀一人在房裏踱步，心裏沒有主意，自己已經來夢安居多日，大家待她都很友善，自己總是不說清楚來曆也不好，到底該不該將事情和盤托出？隻是……隻是到了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這時重明來喊她吃飯，“靈犀，飯已經好了，我可以叫你靈犀吧？”
“自然可以……”靈犀忽然拉住了重明的衣袖，“重明姐姐，我……夢安居中，可有一種香可以使人見到他人夢中之事？”
“有是有……你要它做什麽？”
“我想告訴你們一切，隻是我說不出口……”靈犀鬆了重明衣袖，低下了頭。
重明見她頹然，隻好緩她一緩，道：“夢安居的香都在無煙姐姐那裏，我得先告知她一聲。”
“我去和她說。”靈犀說完就跑出裏屋去找類無煙了。
類無煙歎口氣道：“夢安居的香從來不用在這等傷害事主的事上。”
“可是……”
“這幾日相處下來，我們不會再懷疑你是來曆不明的人，你也不用這樣。”
“你們救了我，還待我很好，我想讓你們知道我是誰，讓你們知道我從哪來……”靈犀還想說“我想讓你們不要對我心生芥蒂”，終究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這香焚了，就如同重新經曆一遍記憶，如果你從前過得不好，又何必再遭一次罪？”
“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如今已經在夢安居了，我已經不在乎了……”
類無煙心想你若是放下了怎麽會說不出口借香明意？但見她堅決，又不知怎麽拂她意，隻好應允了。
靈犀躺在榻上，類無煙手捧著香爐，重明和天香手持一盆水，想是一會靈犀難受就潑醒她。
“靈犀，我們開始了。”類無煙道，見靈犀微微點頭，便輕輕掀開香爐蓋子。三人眼前便看到了靈犀的往事。
原來靈犀真是列姑射仙島上的一株花，類無煙不通花草，認不出種類，隻覺得清麗異常。靈犀本是一顆小小幼苗，一日被列姑射仙島上的葉仙人瞧見了，葉仙人便天天來照拂她。
仙島上的花草本就生命力旺盛，無需照料也可存活，大約是葉仙人覺得她可愛，日日來與她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大概也是為了這個，靈犀對葉仙人的感情格外不同。靈犀日日聽木仙人說話，見他時而歡欣又時而憂愁，隻恨自己不能言語，本是風餐露宿隻求活命的花兒，突然有了修煉成人之意。
一晃神已是百年，靈犀終於在月圓之夜修成人形，她歡天喜地地去找葉仙人一訴這百年衷腸。不料葉仙人當她是走火入魔修煉成精，靈犀剛剛修煉成人法力低微，根本敵不過仙人，便被仙人收了花靈。她曾聽葉仙人講過靈山妖魔如何凶惡，想是仙人不願再去靈山，便逃至靈山。
靈犀自能看見世界起，葉仙人便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她百般照拂，又同她講話的人，靈犀早已視他如父如兄也如愛人。靈犀雖然撿了一條命，但元神花靈已被收走，而葉仙人竟將她視為妖魔，自覺生已無趣，便尋了短見。
靈犀一夢醒來，已是淚流滿麵，半晌說不出話來。
彼時類無煙還未經曆足夠多的世事，隻是上前勸道：“你別灰心，我曾師從瀛洲島仙人風裏溪，與列姑射也有些交情，我一同陪你去勸勸葉仙人，他總會信你的。”
靈犀掩了麵道：“他不會再信我了，無煙姐姐，我隻求你們收留我。”
類無煙心想她初降人世就經曆那樣大的打擊，恐怕在夢安居的前幾日也是過的戰戰兢兢，看我們沒有惡意才下決心住下了，硬逼她是不成了，便道：“那是自然，日後你就和天香重明一起，幫忙調查事主好了。
靈犀一頭撲進類無煙懷裏哭道：“靈犀無以為報……靈犀再也不離開夢安居了！”
類無煙知道她還是個孩童心性，又心疼她的遭遇，想必這一聲慟哭是隱忍了許久，便輕拍她的背笑道：“夢安居的庭院，日後就交給你了！”
靈犀大概是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哭完以後便沉沉睡去了。
類無煙心中卻有了一塊石頭，那花靈是靈犀的元神，捏在別人手裏總是不放心。一日年大哥來夢安居玩耍，類無煙便將靈犀的事情與他講了。
年大哥當即問道：“那小丫頭現在在哪呢？”
類無煙便叫了靈犀出來見過年大哥，年大哥笑道：“是個清秀的好姑娘，去忙你的吧！”
待靈犀走遠了，年大哥才輕聲對類無煙道：“這事情怕是沒那麽簡單。”類無煙瞪大了眼睛，年大哥又說：“我剛剛看過了，靈犀是一株百年霖蓮，連我都很少看到。據說這霖蓮修煉成精後的花靈可以實現任何願望，隻是這霖蓮種子極其稀少，本身也不易養活，能成精的就更少了，大家不過是拿一件奇事講罷了。葉仙人曾師從木上仙，那木老兒精明得很，我看這葉仙人，極有可能是在故意養活靈犀，引導她修煉，說不定靈犀之所以生長在列姑射還是他播的種。”
類無煙心中驚訝，又想起當日說要和靈犀去找葉仙人，怪不得她說什麽也不肯去，大概心裏也察覺出一些了。又想到靈犀花靈在葉仙人手裏，就更急了，“那靈犀的花靈怎麽辦？哪天那木仙人想要完成願望了，靈犀不是活不成了？”
“你別急，這霖蓮的花靈得要霖蓮自己心甘情願地奉給他人才作數，那葉仙人心裏大概也很懊惱，到嘴的鴨子飛了。”
“那我們得要趁早拿回來才是！”類無煙這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年大哥雖然神通廣大，可是和仙人結下梁子也是不現實的。
“類無煙啊，年大哥能力有限，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小丫頭，”年大哥拍了拍大腿，道：“那就好好護著她吧，隻要不被仙人找到就沒有性命之憂。雖然沒了花靈靈力會弱些，但隻要勤加修煉，學些基本的防身之術還是綽綽有餘的。”
“無煙明白，謝謝年大哥。”
類無煙之前從未想到這層上，怪不得靈犀說不出口往事，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是再難受不過的事了，從此便更加優待靈犀。靈犀也很聰明，不管是做事還是打理庭院都井井有條。
一轉眼又是幾百年，類無煙心中早已把靈犀當做親妹妹了，靈犀對類無煙的感情更不用細說。因此兩人也沒想到，分別竟來的如此洶洶，誰都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