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劍心:月皎驚鳥棲不定
葵麗打開雕花木盒,野雉尾毛依舊順滑有光澤,葵麗指尖輕輕滑過幾根尾毛。隻聽門邊一聲輕笑,葵麗轉過頭,看到一個穿紅戴綠的中年女子,搖著扇子走進來道:“隻要你有心,今後什麽金銀珠寶都拿得到,還看這破玩意兒做什麽?”
葵麗也不答話,將尾羽仔細收好了,小心翼翼地放進妝奩內。過了一會才對那女子道:“花娘,我何時可以下去了?”
花娘笑了笑,“再過一個時辰吧,現在那些公子哥兒還沒來齊活呢!”花娘從袖子裏掏出一根珠光寶氣的簪子,末尾一朵金色的葵花,花娘將簪子插上葵麗的發髻,“待會有點眼力見兒,別見到個穿的好些的公子就上前不放手。你歌唱得好,模樣也水靈,隻要有些手段,日後哪個富貴家的公子哥傍不上?”
葵麗笑了笑道:“葵麗知道了。”
花娘見她乖覺,也不再多囑咐,一步一搖的走出去了。葵麗瞧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把簪子取了下來。又呆坐了一個時辰,門外一個丫頭輕聲叫道:“姐姐,花娘讓我喊你下樓!”葵麗便起身要出門,猶豫了一會,又轉身將那支簪子插上了。
葵麗抱著琵琶,走出房門,卻見“風花雪月”樓內張燈結彩,燈都點得暖紅暖紅的,樓下吵吵嚷嚷,全然不像白天裏規規矩矩的酒樓。
她剛要下樓,便聽到花娘舞著桃色的手帕喊道:“誒喲,公子們,瞧瞧誰下來了!”
大半邊的人被花娘的聲音吸引了去,花娘朝葵麗使使眼色,葵麗便抱著琵琶,像花娘教導過的那樣走一小步停一小步地下樓來。
花娘接著喊道:“這是我們新來的姑娘,叫葵麗!”隻聽樓下有叫好的也有煞風景的,更加亂作一團。
“我瞧著這小娘子長得倒很硬氣,是個冷豔美人兒呢!”
“笑也不笑有什麽好?看她這身段也硬得很,咱們來這不就圖個暖香溫玉嗎!”
“這一時半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花娘,讓這小娘子唱幾句聽聽!”
……
花娘搖著扇子看著這幫公子哥嘰嘰喳喳的,任他們吵了會,才笑道:“咱們這葵麗姑娘,一晚才唱一首,你們現在就要聽嗎?”
“什麽?一晚才一首?”
“什麽勞什子,倒稀罕得很!”
下麵的人更加吵嚷起來,隻聽樓梯邊一聲琵琶撥弄,眾人安靜了朝葵麗看。葵麗就地坐在樓梯台階上,隻見她指尖又撥了一聲,唱道:
“人兒人兒今何在?花兒花兒為誰開?
雁兒雁兒因何不把書來帶?心兒心兒從今又把相思害。”
一首《霓裳續譜》在座的公子哥都聽過,隻是大多歌妓都唱的繾綣纏綿,甚至隱含勾引之意。葵麗唱得卻清麗異常,仿佛一心一意隻在等待那個遠行了的人。又聽琵琶聲一轉,葵麗唱道:
“我今去了,你存心耐。我今去了,不必掛懷。
我今去,千般出在無奈。我今去,你莫要將相思害。
我去了,我就回來!我回來……”
眾人聽得《霓裳續譜》又轉成《白雪遺音》,一把琵琶彈得催人心肝,仿佛是旅人在切切地回應女子的相思,葵麗唱的清幽,又仿佛是這女子在揣度遠人的心思自我安慰罷了。眾人聽得不出大氣之時,葵麗唱道“我回來”卻不再唱了,琵琶狠狠一撥,當真此時無聲勝有聲。
眾人隻見她原本冷冷的臉上忽露溫柔之色,神情增豔不少,有人剛要上前與她說話,她卻屈了屈身又上樓回房了。
靜了半晌,終於有人喊道:“這小娘子好大的脾氣呀!哈哈哈,我一定要再聽她唱一曲才算罷了!”
“逞什麽嘴上功夫,你倒是上去啊!”有人應道。
那人便站起來了,花娘一看,原來是李員外家的二公子,心想這葵麗命還不錯,這李公子極肯為歌妓花錢的。
李公子大步流星跨上樓梯哈哈大笑幾聲,“讓我再去瞅瞅這小娘子的臉皮!”
這時在座的一些公子哥不情願了,不想讓那李公子壓了名聲去,便有幾聲喊道:“憑什麽讓你先去,應當讓我去瞧瞧!”
“張公子,你父親昨日還來求我爹通融布莊生意呢,你今日就要與我爭?”
……
一時間樓梯上已鬧做一團,這些公子哥倒不是真想再一睹芳容,更多的是要互相比個高下。花娘任他們鬧了一會才上前,一個個拉開了手道:“風花雪月有風花雪月的規矩,葵麗姑娘一晚隻唱一曲,各位公子且住手吧!”
有幾位公子心知敵不過,早盼著花娘來解圍,便佯裝生氣,甩開了手去找陪酒的了。隻有李公子還站在台階上,俯視花娘問道:“說吧,要多少銀子,才讓她再唱一曲。”
花娘賠笑道:“李公子,葵麗的規矩不能改,今日是再不會唱了。”
“啊!”李公子笑起來,拿扇子指了指花娘笑道:“你這是要讓她漲身價呢!也好,讓她再唱幾日,我再包下,反正我從不缺銀子。”便扇著扇子走開了。
花娘心裏暗自欣喜,等客人都散去了,她便走到葵麗房裏,見葵麗還醒著,便過去拉了她的手道:“你命裏太好啦!你猜怎麽著?剛剛李員外的二公子看上你啦!你且不要著急,晾上他一晾,過幾日再應了他,金銀珠寶才能源源不斷地進你懷裏!”
葵麗冷冷笑了笑,對花娘甜甜道:“葵麗自有分寸。”花娘便興高采烈地走了。
第一日葵麗還是戰戰兢兢的,在摸清了套路之後,第二日便能從容登場了。她抱著琵琶緩緩走向高台,一邊走一邊向人群掃視。那些公子哥心裏都明白葵麗已被李公子看上了,也不想橫生枝節與李家結上梁子,便也不再起哄。
葵麗看了一圈,忽見高台右側有一位公子一人倚著柱子喝酒,眉如劍鋒,眼神犀利。葵麗心下暗喜,輕輕問花娘道:“那便是王裕堂王公子?”
花娘點點頭,埋怨道:“你可不能看上人家,王裕堂雖然常常來玩兒,但家裏管的極嚴,你若是想從這行逃出生天,還是去討好李公子。”
葵麗笑了笑,不再言語。撥了一聲琵琶,也不理會台下的騷亂,自顧自唱道:
“月皎驚鳥棲不定。更漏將殘,轣轆牽金井。喚起兩眸清炯炯,淚花落枕紅綿冷。
執手霜風吹鬢影。去意徘徊,別語愁難聽。樓上闌幹橫鬥柄,露寒人遠雞相應。”
眾人噤了聲,座中略通音律的人已聽出來這是宋人周邦彥的《蝶戀花》,周邦彥精聲律善創調,若能唱好了,自有不同於他曲的風姿。隻是這周調繁冗複雜,少有市井歌女會去歌唱,不想這葵麗能將早別之情唱的絲絲入扣。
葵麗唱完一撥琵琶,拿眼去瞧王裕堂,不出所料王裕堂也正看著她唱歌。葵麗心中暗喜,抱起琵琶走了幾步,又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王裕堂一眼,便上樓了。
又過了一月,那王裕堂日日來看葵麗唱歌,卻不來同她說話,倒是李公子叨擾的越來越勤。葵麗心下著急,心想難道這王裕堂家教就嚴得連與歌女講話都不許嗎?
這王裕堂心裏卻是另一番盤算,他見葵麗身為酒樓歌女,唱的卻盡是高雅之調,就連唱起俗調也不肯落入俗套。又見她長得十分清冷不輕易言笑,眼神淩厲不比其他風塵女子,頗得他這樣武學世家公子的喜愛。隻是這王裕堂極少真心喜歡一個女子,又恰逢她是風塵中人,一時不知怎樣討她歡心罷了。
葵麗見王裕堂總也不行動,便差了丫頭去請他到後院來偷偷相見。王裕堂見了她心裏自然是高興,他心想歌女都用藝名,便開口問道:“姑娘芳名?”
葵麗笑道:“葵麗。”
王裕堂心想葵麗果真灑脫,竟拿自己的真名當藝名了,便與她攀談起來。王裕堂出身武學世家,對討女孩子歡心自然不比其他公子擅長,加之他也不怎麽會吟詩作對,倒顯得有些傻氣。
葵麗從前喜歡的武生也是大大咧咧的不懂說好話,葵麗又有心接近他,也不以為意。
自此,王裕堂也算是真心誠意地待葵麗,葵麗不曾向他要過什麽東西,隻是常常看他耍劍。
王裕堂心想,姑娘家大多都喜歡首飾的,隻是自己如果送個珠光寶氣的,沒得讓葵麗覺得他把她當尋常歌妓看待,思來想去,便將隨身佩戴十多年的碧水劍放進楠木金絲的盒子裏,送給了葵麗。
葵麗平日愛看王裕堂舞劍,也有一層喜愛這把碧水劍的原因。她拋開武生的殺身之恨,倒從心底裏喜歡這把寶劍,便笑吟吟地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