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轉世（一）
“類居士，求您幫幫我們吧！類居士！……”
類無煙被叫嚷聲驚醒，出門見重明在門口與幾個衣衫襤褸的人說著話，不一會他們便走了。重明折身回夢安居，類無煙睡眼惺忪地問道：“這是這個月第幾批了？”
重明打了個哈欠，像是也沒睡好，口齒不清道：“第四批了！”
這時天香氣鼓鼓地跑出來叫嚷道：“上次不是教過他們怎麽做了麽？怎麽又一大早就來了？！”
“他們說上次我們教的法子好像不太管用，那個魂魄怎麽也趕不走，”重明道，“他們怕來晚了夢安居就都是事主沒人聽他們講話了，所以每每起個大早就來了。”
“也是苦了他們那麽早起了，”類無煙無奈地歎了口氣，“天香，你今天就去他們村子，幫他們把那個魂魄趕走。”
“為什麽？！”天香叫道，“那個村子離夢安居那麽遠！更何況隻是小小一個魂魄罷了，這今天事主又多，誰有空去管他們？”
“罷了罷了，我去吧！”重明在一邊道。
類無煙本想著重明做事沉穩，能留下是最好的，隻是天香還是小孩子脾性，不好拂絕。類無煙隻好擺了擺手道：“那好，你可要早些回來，這兒事情多著呢。”
“我也會幫姐姐忙的啊！”天香在一邊叫道，類無煙無奈地朝她看一眼，就回房補覺了。
重明化身為鳥，往那個村子飛去。她很久沒有化成真身翱翔天空，如今竟覺得很自在。重明到了村子，停到路邊梳理了一下羽毛，便搖身一變成人身。
忽然一個少年從灌木叢中跳出來，圍著重明轉了幾圈道：“姑娘，你是妖怪嗎？”
重明意味深長看他一眼，才笑道：“是呀，我是妖怪。”
那少年驚道：“我還從沒有見過妖怪變成人的！你能再變一次嗎？”
重明笑道：“我憑什麽向你再變一次？”
少年低頭想了想，笑道：“你若再變一次，我就帶你參觀我們村子！”
“你就住在這村子裏？”
“嗯，我們村可好玩兒了！”
重明笑了笑，口中喃喃有詞，又變成了一直赤足白頭的大鳥。那少年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重明，伸出手去，到半空中又縮回來，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摸一摸嗎？”
見重明點了點頭，少年伸手輕輕摸了摸翅膀上的羽毛，欣喜地笑起來：“姑娘，你真好看，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鳥兒！”
重明感到不好意思，便搖身一變又變成了人，對少年道：“我已經變給你瞧了，你也應該帶我參觀你們村子了！”
少年欣喜道：“好，你跟著我！”
重明跟著少年走進村子，少年一會指著一個草屋道：“那是張家，雖然窮些，但他家人都很好，我們都很幫襯他們，”一會又指著另一家道：“這是錢家，他們家的人跟他們的姓一樣，扣得緊，一家子守財奴！”
而村子裏的人一見少年過來，都紛紛避讓，被少年的指到的人都趕緊跑回了自家屋裏，把門鎖的緊緊的。
忽然少年走到一家人的門口，門口的凳子上放著一個繈褓嬰兒。少年蹲下來一邊拿狗尾巴草逗孩子，一邊笑道：“這是李家剛出生的孩子，他爸爸出門經商去了，媽媽忙著做農活，常常沒時間照料他……”
重明也蹲了下來，對少年問道：“你很喜歡他？”
少年一直朝孩子笑著，隻道：“他們家一直沒有人照顧他。”孩子咿咿呀呀地伸出手來抓狗尾巴草，時不時咯咯笑著，好像也很喜歡少年的樣子。
“因為他和你一樣嗎？”重明繼續問道。
少年忽然轉頭看著重明，之前的笑意不見了。這時候孩子的媽媽從遠處跑來，一把抱起孩子衝進了家裏關上了門。少年望著那扇緊閉的門，若有所思的樣子。
重明問道：“怎麽了？”
“啊？”少年回過神來，對重明笑了笑，“沒事，我們接著走吧。”
少年很喜歡講話，小小的一個村子，重明跟著他逛了足足一天。直至星辰像幕布一般垂了下來，少年才拉了重明坐在草坡上。
少年半躺在草地上，叼著一根草，忽然朝前一撲，叫道：“姑娘快看！”
重明湊上去細瞧，隻見少年雙手合十，“看什麽？”
少年對重明嘿嘿一笑，慢慢張開雙手露了條縫，重明便看到他手中橙光點點，忽暗忽明得閃爍著。少年得意地笑了笑：“好看吧？”
重明心想我連螢火蟲妖怪都見過，還稀得你手裏幾隻小螢火蟲？勉強笑了笑：“嗯，好看。”
少年見她興致不高，吐了嘴裏的草道：“我有一個秘技，旁的人可看不著！”
重明和他玩了一天，覺得他有趣，便想逗他一逗，“我看你是根本不會，所以不願意使給旁人看吧。”
少年站起來望向遠方，又轉頭對重明咧開嘴笑了，“謝謝你今天陪我玩，很久都沒有人願意陪我玩兒了。你就是不激我，我也會使給你看的。”
重明抬頭看著少年，聽完他的話愣了一下。忽然少年快速向草坡跑下，又快速跑上來，再跑下去到河堤上。重明站起來看呆了，草叢裏的螢火蟲都被驚了起來，少年站在河堤上，身前身後飛滿了點點熒光。
明月懸高空，河麵不住地粼粼閃動，流螢息複飛，而被圍繞其中的少年大笑著，朝重明揮手道：“姑娘！快下來呀！”
這一幕在後來幾百年中的無數個夜晚裏，出現在重明的夢裏。
重明跑下坡去，驚叫道：“原來你這麽厲害！”
“人家都說看到帶著尾巴的星星的時候許願會成真，現在我們身邊那麽多‘星星’，姑娘也許個願吧！”
重明還未說什麽，少年自己先將手合上了，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少年睜開眼睛看著重明道：“你怎麽不許？”
重明笑了笑，也合起雙手，嘴裏喃喃有詞。重明再睜開眼，螢火蟲已散了一大半，少年複又坐下來，嘴裏叼了根草。
重明坐下來，問道：“你許了什麽願？”
少年笑道：“我告訴它們，我想日日看到姑娘！”
重明忽然紅了臉，不好意思道：“你這是什麽話。”
此時少年正色道：“大家都不願意聽我說話，也不願意和我玩耍，但姑娘你心地很好，願意同我在一起，我自然想和你日日一起玩。”
重明這時囁嚅道：“你……”
少年轉過頭來，一臉懵懂地問道：“你說什麽？”
重明狠了狠心，問道：“你今天帶我看了你的村子，那你自己住在哪裏呢？”
少年看著重明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轉過頭，往河裏扔了塊石子，半晌才道：“其實你是來捉我的吧。”
“我……”
“我今日都聽見了，”少年歎了口氣，“他們跟在我身後說，‘那位夢安居的重明姑娘終於來為我們捉鬼了’。”
重明低了頭道：“我並不是來捉你……”
少年忽然轉頭對重明道：“重明，我真是鬼嗎？”
重明聽他忽然叫自己名字，就抬頭看著他，少年的眼神已然不像白天那樣快活了。
“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個村子裏，我一直在這個村子裏。我一直走在他們中間，我向他們答話，卻沒有人理睬我。我看著他們長大、結婚、生子、又漸漸變老。就在一個月前，他們忽然能看到我了，我愉快地跟他們搭話，他們起初也願意跟我講話，問我是誰，”少年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說了一句：“我是誰？”，旋即又抬頭道：“後來有一天，他們開始喊我是鬼，見到我每個人都把家門緊緊關起來。有人甚至用石子打我……”
重明平時很會安慰那些事主，隻是今日看著少年卻說不出話了，少年這時轉頭問道：“重明，你知道我是誰嗎？”
重明用手覆上他的手，道：“去夢安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