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定情(一)
伍安從夢中醒來,發現已是日落西山。伍安覺得頭昏腦漲的,但還是趕緊起了身,跑到房外,見到子琴和重明有說有笑的,不知在談什麽。
伍安見子琴仿佛全無昨日的憂容,重明也沒有日常的沉穩拘束。這時子琴轉過頭來,和善地笑問:“伍安,你起來啦?身體還好麽?”
伍安見他一笑,赫然就是自己夢中的儒生。忽然想到昨天子琴第一次來夢安居,重明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儒生”。難道大師兄真是儒生的轉世?他與儒生長得那樣相像,如此一笑竟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世間竟又這樣巧的事?
這時重明迎上來,用手碰了碰伍安的額頭,疑道:“也沒發燒啊,怎麽臉這麽紅?還呆呆的?”
伍安這時才回過神,見重明關切的望著自己,便笑了笑道:“沒事。”
伍安想自己到了夢安居也兩年了,沒人提起過重明這段往事,想必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大家都不在意了。如今儒生的轉世又回來了,她等了那麽多年,也不算巧。重明是個懂事姑娘,大師兄又一向體貼和善,他們倆倒是很般配。
換做以前伍安一定二話不說地就開他們倆玩笑了,隻是他一醒來,又想到師父已死的事,心思都飄走了。
“伍安,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這時類無煙在堂內向伍安招招手。
伍安進了堂內,類無煙便對重明和子琴笑道:“你們倆也不到別處笑去,在這惹人煩!”便關上了門。
“你不必關門的。”伍安道。
“我知道,”類無煙坐到伍安身邊輕聲道:“你可信得過你大師兄?”
伍安不想她會突然這麽問,正色道:“當然信得過,大師兄也算看著我長大的,他是同門裏待我最好的一個,”伍安忽然想到,類無煙大概也認出來子琴和儒生長得一模一樣了,現在應該是在跟自己打聽呢,也好放心讓重明和子琴再續前緣,於是又說了幾句:“大師兄很和善,一向都很照拂師弟們,為人也很正派,連師父在世時都有傳他衣缽之意。”
“我隻問你信不信得過,你倒說這許多,”類無煙有些奇怪,但也不以為意,繼續道:“我說了你別生我的氣,我對你師父做了大不敬之事。”
伍安心裏有些著急,“你且說吧!”
“昨晚,我偷偷上了靈山……挖了……挖了……”類無煙忽然像個做錯事了的孩子,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伍安也是第一次見到類無煙露出小女兒之態,心裏雖然著急,隻好柔聲說道:“你挖了什麽?”
“我……我……”類無煙忽然向伍安跪下來。
伍安嚇了一跳,心想你個千年貓妖向我下跪是要折我多少壽?又扶不起她,隻好一同跪下來。
類無煙心裏又是一番滋味,她與伍安都失蹤了師父,兩人心裏又對各自的師父如此仰慕。她早就將天心道士視作自己的師父了,伍安在天心墓前痛哭時,她久違地感到心被撕裂了一般,若是裏麵躺著的是風裏溪,隻怕自己也不想活了。她昨晚也下了決定,一定要找到殺害天心道士的仇人。
“我挖了你師父的墳……”類無煙長舒一口氣道。
伍安一愣,心中無名業火大氣,但見類無煙一臉無奈惹人憐惜,當即強忍壓了下去,“繼續說。”
類無煙見伍安竟不對她生氣,便快活了很多,道:“我發現天心道士並非全身經脈斷裂而死……”說到這,又停了下來。
伍安一顆心上上下下的緊張得很,見她忽然又麵露愧疚之色,停了不說。伍安知道類無煙一直在為此事費心,出發點肯定不是壞的,便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說吧,我不生你氣。”
“我說了,你可別又太過傷心……天心道士死前確實全身經脈逆流,但還未至經脈斷裂。後來他是被人刺中了會陰穴和丹田處,加之經脈逆流,才全身經脈斷裂而死。”
伍安將類無煙這句話在腦海裏回轉了無數遍。會陰穴乃任督二脈的起始大穴,他是鑽研道術的,自然知道任督二脈和丹田對一個道士在打鬥時是多麽重要。
“凶手極大可能在動手前就知道天心道士全身經脈逆流才刺他會陰穴,再刺丹田,天心道士全身並無其他傷口,這說明……”
“說明他自知不敵師父,趁師父受內傷時……”
“全身經脈逆流,在表麵上是可以掩飾的,若是天心道士遇到的是他的仇家,怎麽會毫不防備的讓對方知道自己受此內傷?”
“證明……證明他是受到師父信任的人。”伍安越想心越寒。
“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在我看來,這些傷口都很新,天心道士故去並不足一月……”類無煙便不再說了,讓伍安好好消化。
“不可能是大師兄,”伍安冷靜下來道:“大師兄對師父的師徒情誼不比我對師父的少,不可能是他。”
“我也不相信是他,”類無煙歎了口氣,“昨天你走後,他還跟我談了許久,把他收集到的線索和情報都跟我說了一遍。我也感受到他是極愛戴你師父的,剛剛是我多問幾句,不過是因為……”
“因為我大師兄是儒生轉世,是不是?”
類無煙驚道:“你夢到了?”
伍安點點頭,問道:“你們等了儒生多久了?”
“四百年了……我隻以為再也等不到他了。”
伍安心中一驚,心想重明也算是一個癡情女子,便道:“那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叫大師兄來問問,大家坦開心胸談一談。”
類無煙點點頭,把門打開了,叫子琴和重明進來。
伍安將事情原委說了,隻是靜靜地看子琴反應。
子琴的驚訝不比伍安少,臉都變白了,半晌才顫聲道:“原來我之前都想錯了……”
重明在一旁急道:“你慢慢說。”
“聽師弟這麽一說,我才覺得事出蹊蹺。那天我看到房門前有一封信函,便打開瞧了,上麵寫著要我去靈山捉拿妖獸飛蛇,裏麵還附了兩張銀票。信上寫著若是捉拿到飛蛇就將它帶到靈山雲水澗邊,剩下的報酬再給我。我當時手頭緊,雖然覺得飛蛇配不上這麽多酬金,但也沒多想就上了靈山。在追捕飛蛇的時候,看到了師父……後來我也沒心思去雲水澗了……現在仔細想來,這飛蛇恰巧出現在那裏……”
“像是有人故意引你去的?”類無煙問道,心下氣惱,天心道士肯定是位相當慈善的師父了,教出來的徒弟都那麽單純沒心眼兒。
“想必是的……”子琴越想越懊惱,便開始敲自己的頭,“至於師父的死因,我確實隻看出來師父是全身經脈逆流,後又被奸人所害……”
這時倒變成類無煙懊惱了,原來她一心隻想查清楚天心道士的死因,卻忘了自己道行比子琴高出許多,見識也多出許多。天心道士是先全身經脈逆流,後被刺了會陰穴導致經脈盡斷而死,這一層她看得出來,子琴卻不一定能看出來。
聽子琴剛剛的口氣,連別人引他去靈山都不知道,更不要說這麽細節的東西了。他能查出鳳歌天叢能致使人全身經脈盡斷,大概已經花了不少心思了。
類無煙一拍桌子道:“子琴,你不要過於懊悔了,仔細想一想,你在哪裏接到的這封信?”
“在京城一間小客棧裏。”
“京城……”伍安撓撓頭,京城這地方什麽妖魔鬼怪各色各樣的人都有,這就更如同大海撈針了。
“若是我當初能留個心眼就好了……”子琴本就長得和善,這一愧疚起來,更使人不願意責備他。
“大師兄,你不必如此掛懷,若是他有心要引你,是禍躲不過。”
“當務之急是想一想,有哪些表麵與天心道士交好,暗地裏卻想相害的?子琴,你是天心道士的大弟子,對天心道士比較了解,你可想到什麽人?”類無煙道。
“師父為人極好,少有這樣的人,還得容我想想。”子琴沉思著道。
“說了這一會話了,伍安也還沒吃過飯呢,先吃了飯再一起想吧。”重明在一邊道。
伍安也想著再說下去子琴該更愧疚了,便站起身來,摸摸肚子道:“還是重明最體貼,我剛好餓了,我們先去吃飯吧!”
類無煙知道他是在強裝輕鬆,便也勸道:“子琴,你不要太掛心了,先吃了飯再想。”
子琴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吃完飯,各人回了各人房裏。
伍安苦思冥想了許久,也想不出師父友人中有誰曾與他交過惡的。便隨手拿起一本書,先放鬆一下思緒。他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拿的是《白雲出岫》。
伍安心想殺了師父的人可能法力並不高,但能使師父全身經脈倒流的人肯定是高手,等哪時見了麵,自己也要有能壓住他們的道法。於是在心中請求了師父無數遍的原諒,翻開《白雲出岫》,認真研習起來。
他之前看《白雲出岫》,不過跟讀書一般,如今下決心要學了,發現這其中有無限奧妙,一時無法參透。
這時門外子琴輕聲道:“師弟,你可睡下了?”
伍安答道:“還沒!”於是合上了書,開門讓子琴進來了。
子琴愁眉苦臉地進來坐在伍安案前,忽然看到《白雲出岫》,眼睛都直了。伍安心中奇怪,問道:“大師兄,我這本書怎麽了嗎?”
子琴連忙搖搖頭,拿起書細看,道:“沒什麽沒什麽,我隻是沒想到你會看這樣舊的古書。”
伍安起了興致,對子琴道:“這本書是重明他們送給我的呢,說是兩百年一個老道士送的。它裏麵記載的道訣和符陣奧妙無比,提出要點又不完全點透。我本想……本想找到了師父,聽他如何講演,隻是……”
“可是我們學習別家道術,終究是不好。”子琴放下《白雲出岫》。
“不瞞師哥說,我已經決定研習這高深的道法,在遇到殺師仇人的時候能夠不處於被動位置。二者,我實在看不出這道法是何家門派,隻怕是那老道士獨傳,”伍安見子琴還麵露為難之色,便道:“大師兄,我不逼你同我一塊研習。隻是我道行低微,這其中的奧妙許多還無法參透,隻求大師兄指點。”
子琴猶豫了半晌,便道:“好吧,今晚我拿去看看。說好了,我隻幫你看一晚。”
伍安笑起來,心想大師兄果然還是照拂自己的,又想大師兄真是為人正直,事到如今還不願學習別門道術。
“師弟,那害了師父之人,你可有什麽頭緒嗎?”
“我左想右想,都想不到又這麽一個人。大師兄,從前師父交友都帶著你一起,你可有頭緒?”
子琴搖搖頭,歎了口氣道:“師父為人正直,自然是喜歡他的人居多,因此江湖上看起來有許多人與他交好。但師父實則是個交友謹慎的人,一同來往的隻有那幾個,在師父故去後,我也都發了信告知他們。他們還顯得同我們一樣傷心難過,我現在得到的一些線索也是他們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