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河神早已被村民請出了主殿,放在了最小的偏殿。但村民仍舊崇敬河神,這座廟還依然叫做河神廟。是因為大河雖然不再泛濫,但還吃人。
大河又吃人了,這次吃的是新廠村裏的人,在大柳樹旁的那個河段。
三伏天的大中午,新廠正在睡覺就感覺有人在晃他,還在他耳邊叫著他的名字,聲音很熟悉。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是孬蛋。又把眼睛一閉。又聽見孬蛋帶著焦急地聲音說:“快起來,別睡了,河裏又收人。去晚了就看不見撈人了。”。
新廠一下就睜開了眼睛,“什麽,誰讓收了。”。
“不知道呢,快點,他們都往那去了。救護車也去了。咱們快去,去晚了就什麽也看不到了。”。大河邊的村民見慣了被河水淹死的事情,因為忌諱都會把被水淹死說成大河收人。這次在新廠他們村的河段淹死人,在新廠的記憶中還是第一次。
新廠穿著拖鞋就坐上了孬蛋的自行車往河邊趕,路上人流不斷,有大人,有小孩,仿佛整個安靜的小村子都被這件事刺激到了,甚至有人開著農用三輪車往哪裏去,路上不斷有人喊著讓車停下捎帶一段。沒人笑,沒人哭,都隻是在互相的問是誰出事了。
越跑新廠心裏越慌,這是往大柳樹去的方向。人也越來越多,直到新廠看到那棵大柳樹時,新廠腦子在嗡嗡直響。人們都在哪站著,停在不遠處的救護車還閃著藍色的燈。
新廠憋著一口氣,腦袋昏沉沉的跟著孬蛋,心裏想著:“別是那小孩,千萬別是那小孩。我隻想嚇嚇他。”。
新廠和孬蛋硬擠到了人群的前麵,沙灘上幾個婦女趴在地上哭成一團,一個女人已經仰麵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但沒有人管她,一個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嘴裏大喊著,他的嗓子已經啞了,仿佛每喊一聲喉嚨都會出血,他劇烈的咳嗽著,但咳嗽完他會繼續的喊。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無聊的站在不遠處,旁邊是一個長長的擔架。水裏有幾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分散在水中各處在不停的潛下,上來,再潛下。還有人拿著長長的竹竿不停的在水下這裏戳一下那裏戳一下。新廠沒有再看那些人,而是努力的在看岸上的人,他在找,在岸上人群中找,找老李頭,找他孫子。
還好,新廠看到了老李頭,還看到了那個孩子,他們和一些人站在沙灘離那幾個已經沒勁哭泣隻剩幹嚎的婦女最近。那個孩子好像也在哭,老李頭也是一臉怒容。不過新廠不在意了,放心了。新廠憋在胸口的一口氣一下就吐了出來,腦袋也一下就不暈了。他對著孬蛋說出了他從出家門到這的第一句話:“會是誰呢。這麽倒黴。讓河神給收了。”。孬蛋直勾勾的看著水裏的大人說到:“不知道,不過肯定是咱們村的,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我認見過,不過不知道是誰家的。”。
新廠搭著孬蛋的肩打量著周圍,站在岸邊的人們臉上都沒有了剛才在路上的焦急,隻有幾個老奶奶和婦女在抹眼淚,剩下的人大多數都是在竊竊私語。有幾個大人按著他們小孩的頭在訓斥著。新廠問孬蛋:“沒有叫大嘴和楊風嗎?他們不知道收人了。”。
“他倆有事。楊風給他爸去出車了,大嘴他奶不讓他來。”。孬蛋對河裏的情況極度的關注,眼睛一刻都不想離開河麵,給我說話時也是。
突然,一聲粗重的類似大牲畜才能發出的喘氣聲從新廠耳邊響起,緊接著是一雙大手直接用力的撥開了新廠,一個人根本沒有注意腳下的土坡,直接一腳踩空,連滾帶爬的從新廠所在的高處直接摔在了沙灘上,頭都讓地上的石頭磕破了,臉上都是血。他好像沒有感覺,對著水就衝了下去。岸邊站著的幾個幫忙的人,趕忙拉著他,他奮力掙脫著,幾個年輕小夥子拚勁了全力才拉住了他。他發出了一聲“啊。”。這聲大的蓋住了所有聲音。好像連河水在那一刻都停止了流動。然後就一下暈倒在地。
新廠開始難過了,他認出了那個瘋狂的人。是於大爺,是那個不愛說話,不會亂撒垃圾的於大爺。是於大爺家誰被收走了,於大爺為什麽這麽倒黴,於大爺是多麽好的一個人。他開始替於大爺難過。
於大爺被人抬到了大柳樹下,旁邊走過來一個醫生在樹下掐他的人中。人們的注意力在短暫的被打斷後,又移向了河裏。
一會,一個不斷潛水的男子露出頭來叫喊了兩聲,水中的其他人都開始向他聚集。兩個男人同時潛下,然後就拖著一個東西向岸邊遊,那裏離岸邊沒多遠,而且水越來越淺。一會新廠就看見那兩個人,一個拽著一條胳膊,一個拽著一條腿,一個慘白的小男孩被拖上了岸邊。岸邊男孩的親人跑著,爬著就撲了上去,發出更加滲人的哭嚎聲。
岸上終於也安靜了一下,很多老人和女人也都哭了。但更多的人是看呆了。孬蛋就是被那具蒼白的屍體嚇住了。沒一會,更嘈雜的喧鬧聲響起,裏麵夾雜了好多父母對自己孩子的打罵聲。其中老李頭的那個孫子最慘,被他身邊的一男一女混合雙打,老李頭還時不時的對著他屁股來兩下。新廠本來想笑,但心情還是有點難過,替於大爺難過,也替自己難過。這麽好的地方淹死了人,以後新廠可怎麽來呀。以後如果他爸再喝酒回家,他跑去哪呢。
120的醫生把小孩給抬走了,熱鬧看完了。人群都逐漸散去了。我和孬蛋也走了。我扭頭看了一眼,於大爺還躺在樹下,老李頭和他孫子都沒有走,都還站在原地。
走到半路,新廠就碰見了騎著車趕過來的媽媽。她媽一隻手插著腰半彎著身子停在路邊呼呼的喘氣。新廠一見他媽就很吃驚的說:“媽,你不是去幹活了嗎?你怎麽在這。”。
他媽劈頭蓋臉惡狠狠的說:“看你以後還往河邊跑不,還下水不。以後你再往河邊去,我讓你爸好好收拾你。嚇死我了。早點回家。我還要回去,要不然今天白幹了。”。說完又騎上車走了。
新廠也不在意就繼續和孬蛋騎車往家走,看見幾個大人邊走邊談論著這事,就推著自行車湊到了跟前聽著。
原來,死的小孩是於大爺的孫子,他放暑假沒事,家裏大人又都出去幹活了,他就叫上他同學去遊泳。他同學沒敢下水,他下水了就沒上來。他同學就跑回家叫大人了。他的同學就是老李頭的孫子。
新廠聽著聽著腦袋就開始發脹,他故意拖慢了腳步,離這群說話的大人越來越遠。孬蛋聽著津津有味,發現身旁的新廠不見時,已經走出了很遠。他四處看看,發現新廠在十幾米後,他對著新廠大喊:“快點啊,走這麽慢。”。
新廠不想和那些大人走在一起但也不能不走隻好就對著孬蛋說:“等等我。”。慢慢的向停下等他的孬蛋走去。
新廠和孬蛋告別,回到家後就直接鑽進了屋子,他躺在床上,身子有些發抖,他站起來,從櫃子裏翻出了一床被子,在床上把自己蓋的嚴嚴實實。他想睡覺,可怎麽也睡不著。眼睛一閉上,腦子裏像被充滿了氣。他暑假第一次沒有給他媽做晚飯,他發燒了。
他隨後的那幾天一直都沒有出門。孬蛋,楊風,大嘴來叫他,他都沒有出去。又過了幾天,大嘴來他家找他玩,他還不想出去,大嘴就陪著他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大嘴看著看著突然冒出一句:“新廠,上次還好有你,要不是你估計今年河裏收走的就是我了。沒淹死的那個小孩運氣怪好的,他下去估計也的被收走。收走那個該他倒黴,不會遊,還敢下水。還有你說那大柳樹的地方那麽偏,離村子也不近,被他發現是不是河神注定要收他,引他去的。”
新廠不想提這事但還是說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是他發現的。說不定是那個沒淹死的發現的。”。
大嘴躺著沒動說:“我會不知道,老於家和老李家準備打官司裏。老李家的孫子說是淹死的那個人非叫他去遊泳,那地方他都不知道,是淹死的那個發現後領他去的。現在村裏調解不了了,準備上法院呢。”。
“真的。老李家的孫子真是這麽說的。”。新廠一下就來了精神。
“騙你幹什麽,村長是我什麽人你不知道?他去我家給我爸說的,我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大嘴看著電視隨口說著。
新廠不舒服了幾天了,聽完這個話一下就感覺輕鬆了好多。整個人像突然有了精神一樣。對著大嘴笑著說:“大嘴,你餓不。我餓了去下方便麵。你吃不。”。
大嘴頭都沒動說到:“我吃兩包,要煮的不要泡的,加個雞蛋。”。
那天晚上新廠出門了,他直接去了大柏樹那,這幾天柏樹娘娘的香火挺旺的,樹前專門用來燒貢品紙錢的水泥池裏滿滿都是黑色的紙灰。新廠跪在樹前心裏一直說個不停:“謝謝幹娘保佑,謝謝幹娘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