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雨在下午兩點多鍾就停了,新廠被孬蛋,大嘴幾個叫去捉水吽了。水吽是一種會飛昆蟲,隻在大雨後落在草叢裏。水吽很好吃,油炸後撒點椒鹽,咬起來嘎嘣脆,農村的孩子都喜歡吃。
天都擦黑了,新廠才提溜著一串回到了家。進了院門就喊:“媽,我給你炸水吽吃。”。沒人應,新廠也沒在意,進了廚房把水吽往一個大碗裏一放倒上水撒了點鹽,又用鍋蓋把碗一蓋,哼著歌就往他爸媽住的屋子走,屋門口一把雨傘還是張著擋在了門前。
新廠收起雨傘掛在了窗台上才掀簾子進屋,剛掀開簾子的一角,新廠就看見他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新廠被嚇壞了,哭叫了一聲媽,就撲了過去。他媽雙眼緊閉,左臉又紅又腫,幾條紅印子交錯的蓋在上麵,鼻子和嘴角都帶著血痂。新廠哭著喊:“媽,媽,你怎麽了,你醒醒。”。一聲完全從喉嚨底部傳出的吸氣聲,從新廠媽媽的那微張的嘴裏發出,連著兩次。新廠看著媽媽的眼睛慢慢的睜開,不再大喊而是低聲抽泣地說:“媽,你怎麽樣了,你嚇死我了。”。新廠媽媽看清楚抱著自己的是自己的兒子,才極力擠出了一絲微笑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沒事兒子,媽沒事。你給媽扶起來,再給媽倒杯水。”。新廠擦了把淚,咬著牙雙手從正麵環抱著他媽硬是拖到了旁邊的靠背椅上,又跑去倒了杯水送到了他媽嘴邊,一點點的往他媽嘴裏倒。
過了一會,他媽像是慢慢有勁了,一點一點的的坐直了一些。看著兒子滿臉淚水心疼的用手在新廠臉上擦了擦,又笑了一下說:“兒子,我沒事。紅燒肉吃了嗎。”。
“是不是他打的,媽咱們走吧,我長大了,我能養你了。我不上學了。我怕我哪一天忍不住會宰了他。”新廠看他媽恢複了一些,退後了一步站直了身子,用袖子在眼睛上一擦,看著他媽狠狠的說。
他媽看著新廠的眼神感到既陌生又害怕,嘴唇動了動,什麽也沒說。突然用兩隻手捂住了臉,低頭彎腰大聲哭了起來。新廠被他媽這充滿委屈無助的大哭聲嚇住了,他從沒有見過他媽哭著這麽傷心。他也跟著又哭了,邊哭邊說:“媽,你想哭就哭吧,哭完咱們就走,今天咱們就走。我會掙錢養你的。”。
新廠他媽拿開了雙手,滿臉都是淚,眼淚還在不斷的從眼裏流出,鄭重的看著新廠哭著說:“新廠,他是你爸呀,再怎麽樣他都是你爸呀。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你知道沒爹的孩子多受欺負嗎。你說這種話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新廠的眼淚一下子就不流了。他舉著想去給他媽擦眼淚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你爸在外邊也不容易,他養活了咱們一家。你有個爹總比沒爹強。再說也不全是他的錯,都是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新廠他媽說個不停,新廠後麵的一句也沒聽到,他知道他媽這次還會原諒他爸,他不想再說什麽了。他在想水吽應該能吃了。他不哭了,就站在他媽旁邊,他媽還在邊哭邊說,大多都是在咒罵一個女人。偶爾還帶上兩句他爸。新廠腦子裏想的都是水吽。過了一會,新廠他媽估計說累了,就讓新廠扶著她去了裏間床上休息。新廠給他媽拿了濕毛巾擦了擦臉,又在床頭放了一杯水,就鑽進了廚房。先熬上了玉米湯,又熱了饃,又撈了點鹹菜。最後才做了油炸水吽。他把做好的飯端到了媽媽的床頭,還專門在鹹菜裏放了幾隻油炸水吽。叫了聲媽吃飯,他媽躺在床上沒動,新廠就自己出去去鑽到了廚房,就著饃和鹹菜把水吽全部吃了。整理了一下廚房就鑽進了自己的屋子,看大嘴給他的漫畫書。
一本書看到一半,院門響了一聲,院子裏一束燈光照了進來。新廠看了看表,晚上9點多鍾。他爸騎著摩托車回來了。熄火,關門,咳嗽,喊了一聲回來了。他爸自從發財買了摩托車回來每次都會在院子裏喊一聲。新廠都習慣了。隻是這次新廠沒有像以前他爸規定的出來叫一聲爸,而是直接關了自己屋子的燈躺在了床上。
門開了,燈亮了,新廠他爸自己進到了新廠的屋裏。看見瞪著眼睛看著他的新廠笑了笑說:“兒子,起來吃好東西,爸給你帶有豬頭肉和橘子。”新廠看了他爸一眼沒理他,他爸也不生氣又說道:“在廚房放著呢,快去吃啊。”。自從跟著大嘴他爸掙錢後,黑蛋再也沒有打過新廠,頂多就是訓兩句。
新廠他爸扭頭出去進了他們的屋子。新廠躺了一會,就站起身子進了廚房。看見了肉沒見橘子,新廠他媽最喜歡吃橘子了。新廠吃著肉,一點也不擔心他媽,因為這也是他爸和他媽一慣的做法,打,認錯,原諒,再打,再認錯,再原諒。就像是一場遊戲,遊戲的獎品就是橘子。新廠不懂他爸,更不懂他媽。不管了,反正他也管不了這麽多。吃完再出去村裏轉轉吧,太心煩了。
新廠悄悄的出去了,在村子裏漫無目的的閑逛著,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河神廟,他抬頭看了看了大柏樹,又扭頭看了看廟院子牆上掛著的發出微微黃光的小燈泡,他走了進去。
燈光雖然灰暗,但新廠走的很輕鬆,他太熟悉這裏了,進門邁腿,上一節石頭台階,進去左右一邊一個彩塑的高大門神,長牙舞爪,麵相威嚴,大嘴說那是四大天王之二,因為一個拿著傘,一個玩著蛇,新廠也認可這種說法。走兩步,再下一個台階,就是這座廟的院子。院子不大,裏麵分散種著幾個高大的鬆柏樹。沿著一條寬有1米左右的水泥路直直的往前走30多步,會碰到一個鐵製的大香爐,比一個成年男人還要高點,這裏是院子的中心。它前方正對的是這座廟的主殿,裏麵供奉著三位神像,大嘴說是福祿壽三位大仙。孬蛋說是孫悟空的師傅和種人參果的那個還有一個叫原始天尊,新廠也不確定他倆誰說的對。香爐右邊的是河神殿,裏麵供奉的是和西遊記裏的龍王長得一模一樣的河神。香爐左邊正對的是一大一小兩間房,大的房子掛著的牌匾是王母殿,但裏麵沒有泥塑的神像,隻有一個不大的白瓷女神像,據經常來這裏的大嘴說其實裏麵供奉的還有柏樹娘娘。這裏一般是上鎖的,因為鄧師傅住的房子和這個殿是連著的,就是王母殿左邊的那個小房子。繞過香爐繼續往前走,再走了30多步就是主殿的大門。大門一左一右兩條更窄的水泥路繞過主殿通向河神廟的後院,後院就小了很多,隻有一顆歪脖樹,兩三間小平房和一個廁所。小平房一間是鄧師傅的廚房,剩下的都是用來放雜物的倉庫,對了還有一個後門,隻不過平時都是從裏麵插上的。
新廠輕手輕腳的進去轉了一圈,又蹲在還亮著燈的王母殿門口聽了一會,除了幾聲咳嗽聲外什麽也沒有。新廠進廟裏就是想看鄧師傅請神發威,請鬼談判,請死人上身的。他以前躲在門外聽了好多次,這是新廠夜晚出來遊蕩覺得最有意思的事情,誰知今天沒人。他有點失望,隻好又出去了。
新廠沿著河神廟外的馬路走著,他走累了想去廟後的麥稈垛那休息一會。那是新廠和大嘴他們的一個秘密基地,他們在那裏挖了一個洞,裏麵能並排坐下兩個人,能讓一個人半躺下。他們有很多秘密基地,都是這種麥稈垛。這個還是他們在五年級的暑假挖的。挖好後,好久沒去過了。洞還在,沒有別的孩子破壞,新廠爬了進去半躺著,很舒服軟軟的。
一個老女人,麵容模糊,頭發花白,穿著電視劇裏古代的衣服,馱著背,拄著一根像是柏樹樹根做的拐杖,一步一步慢慢的向新廠走了過來,新廠沒見過她,但是感覺很親切。她在笑,新廠覺得,雖然看不清臉。她本來離新廠還很遠,但隻一瞬臉就湊到了新廠的麵前,黑乎乎的一片。新廠能聞到她身上一股小麥的味道。片刻,那老奶奶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一根針,紮向了新廠,疼,新廠動了動,不疼了,又開始疼。新廠迷迷糊糊的,順手在旁邊摸了兩下,不對,這麽紮,這是哪?新廠猛一下被嚇醒了,一激靈腦子轉了一下,才想起他在麥稈垛裏。原來是一場夢。他揉了揉眼睛順著洞口看了看外麵,有點光但看不清。“幾點了?我睡了多長時間。”。新廠邊想邊搖了搖睡得昏沉沉的腦袋,他準備回家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外麵響起,幾步後停了下來,新廠不敢動了連呼吸都停止了,幾秒後是一聲梆的敲打木頭的聲音,連著就是廟的後門吱的一聲響。接著是吱吱吱門慢慢的開了,又吱吱吱關上了。
麥垛緊貼著廟的後牆,新廠他們挖的洞斜對著後門,和後門的距離不超過2米,外麵太黑,新廠沒看清臉。但他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等急了吧”。一個男人粗粗的呼吸聲和一聲:“噓。”。
新廠等了一會,悄悄的爬出洞,往家回,到家後又悄悄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看了看床頭的鬧鍾1點35分。新廠躺在床上想:“鄧師傅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