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成了散兵(4)
看著那條勉強可以讓大家都坐下的小劃子,不光是李久無語了,那些從南方來的粵軍兄弟也無語了。要靠這樣的一條船渡過寬闊的長江,不能不說是個太困難的事情了,可是事已至此,還能說什麽呢?
如果帶上鍾誌豪,隻要他躺下了,那麽這條船上就再也坐不了幾個人了,可把鍾誌豪扔在這裏嗎?李久的腦袋在急速的思考著。
“我知道這船小了點,我找不到更大的船了,要不,人家也不會把這樣船扔在這裏沒人要了。”周大牙赧顏的說道。
“你是說還有這樣的船?”李久聽出了老周的話音。
“是的,那邊還有2條,數這條最新,我就挑了這條。”周大牙認真的說。
“好,帶我去找那幾條船!快,其他的弟兄到村子裏去找繩子,什麽樣的繩子都行,還有找幾塊門板過來。”說話間,李久讓周大牙去河汊裏找其他的船。
不一會,李久和周大牙就在船尾掛著一條差不多大小的木船回到了原來的“碼頭”,此時,留在村子裏的弟兄們已經找來了不少各種各樣的繩子。李久把兩條船並排捆紮在一起,然後把幾塊門板搭在兩條船之間,這樣,船的寬度就增加了一倍。多餘的門板被李久用刺刀劈開,做成了大小不一的木槳,隨即他一招手,所有的弟兄們全部上了船,在李久的指點下,他們要從這裏的河汊進入魚嘴灣,最後從魚嘴灣那裏進入長江。
“弟兄們,村裏實在是找不出啥吃的了,這是我從靠山坡的那塊地裏挖出來的紅薯,大家先墊墊吧,等過了江,咱們再想法子。”
周大牙從船艙裏打開了一個麻袋,那裏有半麻袋紅薯。
“大家都吃點吧,等會過江的時候我們要花費很大力氣的。”李久帶頭拿出一個紅薯,就著船邊在河水裏洗了洗,隨即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弟兄們早就跑的餓了,此時也不講究了,何況來自廣東的人也習慣吃紅薯。
嶺南地區,早在秦始皇時代就被中原人發現並開發,當年,秦始皇為了開拓嶺南完成統一大業,命令開鑿漓江與湘江之間的運河,這就是著名的靈渠,他最早的稱呼是秦鑿渠,從而打通了長江水係和珠江水係的連接。在此之前,中原大地上的四大水係已經相互連接,在那個年代,水運是所有運輸工具中效率最高的。
可是嶺南的開發並不順利,這裏土地貧瘠,種不出中原的農作物,不管是麥子、小米還是水稻、高粱,在嶺南很難生長和豐收,究其原因是這裏的土壤是江南紅土,酸性極大,加上熱帶氣溫高,常年病蟲害,這裏的原始居民是吃野果,打獵維持生存。漢民族進入之後,把中原的耕作技術帶了過來,逐步在合適的衝積平原上開始改良土壤,直到南宋時期,這才形成了幾個盛產稻米的地方,就是現在的珠江三角洲這一帶,而在廣東,能夠形成水田的地方非常有限,靠近沿海一帶每年還要經受台風的侵襲,因此,廣東地區在曆史上是非常窮苦的。正因為窮苦,這才在元朝的時候就開始了向海外尋找生路的習俗,最典型的就是下南洋。
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以後,帶回了原產南美洲的許多物種,其中紅薯就是其中的一種,由於紅薯的口感不適合歐洲人,加上土豆和玉米更適合在歐洲種植,因此,紅薯並沒有在歐洲大麵積種植,相反,卻是在同樣土地貧瘠的菲律賓生根開花,後來被下南洋的華人從菲律賓帶回了廣東,所以,廣東人管紅薯叫“番薯”,番這個字是古漢語裏對“外國”的稱呼,廣東人管外國人叫“番仔”,管西紅柿叫“番茄”……
在三十年代,大部分廣東地區的農村,就是靠半年番薯半年糧維持著生計,吃紅薯對廣東士兵來說不新鮮。
12月中旬已經接近冬至,天亮的晚,6點鍾的時候,李久改造的這條奇葩的小木船已經從魚嘴灣進入到了長江。冬季的長江水流緩慢,可是李久還是讓大家使勁的向上遊方向劃動。他把12個人分成了兩班,每個班劃槳十分鍾,然後輪換,這樣就可以保持小船一直向江中間漂去。
“等一會就要進入長江的主流了,大家必須一起使勁的向上劃,否則我們會被江水衝回到下遊的南岸,過不了江的!”李久站在船頭仔細的觀察著,此時的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大家到時候聽我的口令,一起使勁,不要輪班了,我們要一鼓作氣,衝過這片急流區。”
這一路上的才能的展示,早就讓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弟兄們對李久服氣了,現在他怎麽說,大家就怎麽幹,就連周大牙也拿了一塊木板準備加入進去。
隨著李久把自己拿著的那個自製的大木槳插進江水中,低沉的號子就喊了起來,其實也算不得是啥號子,就是軍隊裏出早操喊的“一二一二”。12條木槳加上狗蛋的小槳一起在江水裏劃動著,雙體小船頑強的頂著江水的主流,艱難的一寸一寸的越過這不到200米的滾滾激流……正所謂眾誌成城,團結就是力量,連續不斷的玩命劃槳,雙體小船終於在20分鍾後越過了激流,小船順著回旋的江水快速的向對岸靠了過去。此時,李久已經累的脫力,仰身躺在一塊門板上大口的喘氣,目光卻是盯著冉冉升起的太陽,他不知道他們是從鬼門關上滑溜了,就在這一天,12月13日,震驚中外的南京大屠殺開始了……
所有人都累的七倒八歪的斜靠在船幫上,鍾誌豪此時已經蘇醒,他滿含熱淚看著這些生死弟兄,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日,可他從心裏感謝這些弟兄們。
一個多小時後,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小小的雙體船終於靠上了江北的土地。冬季的江灘很寬大,吃水不深的雙體船輕鬆的就在沙灘上擱淺了。李久第一個跳上了江灘,拉著船頭的繩子,這種小船沒有錨,就是一根繩子,走到哪兒用繩子捆住一棵樹,一根木樁就行,可這黃沙漫漫的江灘上沒有,啥都沒有,於是李久幹脆抽出掛在腰間的刺刀,使勁的插進了沙灘裏,然後把繩子捆在刺刀把上。
緩過勁來的士兵跳下來幾個,然後把鍾誌豪給抬了下來,最後是周大牙和狗蛋。狗蛋的背上還背著一個麻袋,裏麵還有十幾個紅薯。
“快,立即翻過江堤,然後我們向全椒縣進發,我們不能走大路,大路上估計現在亂的很,走小路快,也可以避開鬼子的飛機轟炸。”說著李久看著漸漸散開的烏雲,“今天這個天氣,鬼子的飛機肯定會出動。”
“李長官,”一個粵軍兄弟站直了說道,他們現在不知不覺已經把李久當成了他們的長官,“弟兄們已經一天一夜都沒有合眼了,又連夜行軍,實在是疲勞的厲害,是不是找個小村子先隱蔽一天,我們晚上再走?”
“嗯,你這個建議很好,可是,我們必須還要咬著牙堅持最後一段路程。”說著李久指指身後的長江,“你們看,南京失守後,鬼子的軍艦就可以直接開到這一帶的江麵上,他們要不要在這裏登陸我說不好,可他們用艦炮轟擊江北是肯定的。他們可以利用空中的飛機做指引,對江北這邊進行炮轟,明白我為什麽要大家繼續跑了嗎?為了大家的安全,我們必須要先跑出艦炮的攻擊範圍,然後才能找個地方隱蔽起來休息,你們說是不是?”
其實,李久擔心不光是表麵上的鬼子轟炸和炮擊,他最擔心的是沿途潰兵的衝擊和搶劫,從兵荒馬亂中走出來的李久對這樣的事情有著深刻的認識,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個情況告訴大家。
“各位兄弟,還有一點我也要事先跟大家說清楚。”李久嚴肅的表情把一些士兵嚇了一條,“但凡亂世就出亂兵,現在南京那邊我們不知道,可江北這邊我們馬上就要看到了,我擔心沒有人管束的潰兵會引發各種混亂,所以,我現在還是要強調一下,首先,我們不當潰兵,禍害老百姓的事情我們不幹!其次,遇到潰兵搶劫,我們要敢打和狠打!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想,我不再想被收編了,這個兵我當夠了!昨天在雨花台一戰,對國家我也算是盡忠了!”
所有的士兵都聽明白了,他們點點頭,沒有說什麽,咬緊牙關又上路了。
南京保衛戰的大潰敗使南京變成了人間煉獄,同樣也給江北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唐生智這些高官不是簡單的渡過長江就算了事,他們是乘坐專門預留的輪船朔江而上,登岸後乘車轉道滁州去了武漢,十幾萬的部隊他扔給了鬼子。
混亂的江北到處都是潰兵,到處都發生著搶劫和屠殺,在南京城裏是鬼子殺國人,而在江北,則是那些潰兵在殺百姓。
繞著小路,避開大道,終於又狂奔了40多裏,在中午十分來到了一個靠山的小村子,這裏的居民已經都跑光了,甚至連隻雞,一條狗都沒有留下……
弟兄們實在是太疲勞了,李久帶著大家進入了這個村子唯一大一點的房子,武家祠堂,看來這個村子裏大部分人都姓武。到了地方,都沒有用李久下命令,所有人都躺下了,祠堂後麵是個曬場,曬場邊上有好幾垛幹稻草,那是給牛準備的冬糧,可惜現在連牛都沒有了,這些稻草被大家拿過來鋪在地上打地鋪了。
“老周,你先睡,等一會叫我,咱們兩個輪著站崗。”李久現在也是硬挺著。
“不,你先睡,我在下河蕩睡過了,我沒有你們累,再說了,我還想到村子裏去踅摸點吃的,大夥的晚飯還沒轍呢。”周大牙說道。
“你還是別去找了,等會睡醒了,大夥一起去找,你一個人去危險。”說話間李久已經歪著腦袋在稻草上睡著了。
周大牙沒有聽李久的,他拿上自己的步槍,一個人在村裏悄悄的轉悠開了,有經驗的他專門往房子修的漂亮的地方去,進去以後,又專門去找後院,看看有沒有地窖之類的地方。在周大牙的老家,財主們往往在後院的地窖裏藏匿帶不走的糧食和金銀細軟,可是這次周大牙又失算了。這裏是江南地區,雨水厚,地下水也很豐富,要是挖地窖,用不了多深就會出水,那種北方的事情不可能在這裏發生,除非這家人非常有錢,使用水泥進行防護,否則根本不可能。即便是用水泥防護,也很難保證儲藏的糧食不發黴變質,因此南方的地主很少存糧,都是盡快的售賣出去,這也是為什麽從三國時期起南方就有三大米市,而北方卻沒有。
功夫不負有心人,轉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周大牙還真是在這個村子裏找到了一些來不及帶走的稻米和臘肉,他不會做稻米,反正放水煮就是了,至於那些臘肉也被周大牙用刺刀剁成了肉丁扔進了稻米裏去煮。
在哪兒煮啊?祠堂的旁邊耳房裏就有廚房,但凡是宗族祠堂都有這個東西,每到喜慶祭祀的時候,族裏有名頭的人都會在祠堂的門口“大擺筵席”,雖然全國各地不一樣,但是基本上是大同小異,國人靠什麽凝聚在一起?靠的就是這最基本的宗祠,這個宗祠在古代就是“家”。
太陽西下,寂靜的小村子裏飄起了飯香,李久第一個醒了,他知道這是周大牙照顧自己,沒有叫自己起來替換,反而還是去找了吃的,正在給大家做飯。
此時的李久心情很是陰鬱,他不知道該向哪裏去,這個兵他當的夠了,他不想再去什麽部隊裏繼續吃餉當兵了,沒有前途,也沒有希望,愁!
饑餓讓弟兄們的嗅覺變得格外靈敏,李久醒來不久,狗蛋醒了,趙豁子醒了,曲麻子醒了,那幾個累的脫離的粵軍兄弟也醒了。
“各位兄弟,老天餓不死瞎家雀,看看我給大夥找來了什麽?香不香?”
此時的周大牙倍兒有成就感,裂著大嘴呲著大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