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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成了散兵(5)

  13日這一天,鬼子忙著在南京城裏燒殺擄掠,沒功夫搭理那些已經跑到江北的國軍潰兵,他們還沉浸在“巨大”的勝利中……南京城裏沒有逃出來的百姓,成為鬼子砧板上的肉,悲涼,民族的恥辱。


  這天晚上,逃過生死劫的這群散兵在這個叫武家村的地方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沒有酒,如果有酒,那就齊蹙了。


  天冷,沒在外麵的場院上吃東西,而是在祠堂的正堂裏,臨吃之前,周大牙盛了堆尖一碗放在了武家祖宗牌位前,拜了三拜,嘴裏嘟噥著,無非是世道艱難,不得已前來打擾武家前輩,如有來日,定當厚保謝罪,雲雲。


  天冷,弟兄們穿的少,於是,從一家房子裏找來了一口矮腳水缸,在水缸裏燒上劈柴,紅紅的火苗連點燈都省了。


  “各位,我們這就算是跑出來了,大家是怎麽想的?”李久用一個土碗喝著水,“咱們這十幾個人裏,我,老周還有狗蛋、趙豁子、曲麻子是北方人,有的是來自西北軍,有的是來自東北軍,我們想回去。你們怎麽想就怎麽說,不勉強。”


  李久說的很實在,他們是從西北過來的,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老周不知道從哪裏踅摸到了一把旱煙,正在那裏用黃紙在卷喇叭筒,對於李久的選擇他沒有意見。趙豁子和曲麻子卻是在猶豫著要不要說點什麽。


  “別扭扭捏捏的,有啥就說,咱們的時間不多了,再休息一會就得行動了,鬼子不會讓我們舒服的在這裏歇著,那些拉隊伍的地方軍閥也不會讓我們在這裏清閑,都是爺們,有啥話就說。”李久像喝酒似得大口喝水,然後把土碗放下。


  “那個,那個,我和曲麻子不是西北軍的,也不是東北軍的,我們是從湖北那邊過來的,後來在河南那邊被67軍給收編了……”趙豁子慢慢的說道。


  趙豁子也是地道的老兵,剛開始的時候對待李久很是不待見,可經過這些天的接觸,他才發現李久才是那種真正沁在骨頭裏的老兵,自己能活到現在,不能不感謝李久這個能人。趙豁子是北方人,可卻是鬧出了人命跑出來的,現如今混成流浪狗一樣的回去,他擔心有人跟自己過不去。其實他一直在尋思著怎麽脫離67軍,進了88師後還高興過一段時間,現在……又要從頭來了。


  曲麻子跟趙豁子表麵上看沒啥特殊,其實倆人是“孟不離焦”的哥們,兩人曾經商量著湊錢買一個女人,共同生活傳宗接代。不要以為這個事情很荒誕,事實上在西北地區裏,因為貧窮,本身就有這樣的習俗,當地人戲稱是“拉邊套”,就是在老舍的著名話劇《茶館》裏也有這樣的描述,兩個逃兵找到人販子劉麻子說這個事,把個劉麻子都給弄糊塗了。沒法子,那個年代,窮。


  李久沒有想到趙豁子和曲麻子有這樣的想法,隨即也就明了,這些年來,軍閥混戰,相互收編被打散的潰兵,發生在趙豁子曲麻子身上的事情太正常了。


  李久沒攔著,更不會勸告什麽,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想好了去哪兒了嗎?”


  “我們想去漢口,那裏肯定有我們的老部隊,找到老部隊就好辦了。”


  “行,你們帶上自己的武器,這樣找到老部隊也好有個交待,一路順風。”


  趙豁子立馬站了起來,雙手抱拳,“感謝這些天來周排長的照顧,感謝李久兄弟的指點,你們對我們沒說的,我們欠你們兩條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諸位粵軍的兄弟,我們雖然相處時間短,可你們也都是響當當的漢子,趙某很是欽佩,有緣將來見麵,大家不醉不歸。”


  “喲嗬!沒想到這趙豁子還是道上的混家子。”李久心裏苦笑了一下,不過他表麵上卻是微笑著舉舉土碗,算是給他們送行了。


  趙豁子和曲麻子快速的拿上武器離開,他們是擔心曲麻子的那挺機槍會被廣東人看上,所以李久那邊一鬆口,他們就匆匆的離開了。


  周大牙並沒有失望和難過,趙豁子和曲麻子的事情他知道,當初被他弄到排裏來也是事先說好了的,能混就接著混,混不下去了大家好走好散。


  “既然大家要分手,那我們也就不客氣了,我們是廣東人,我們得回到廣東去。”勉強能喝點粥的鍾誌豪低聲的說道,“李久兄弟是個能人,可惜了,要是在我們粵軍,怕是團長都當上了,要不你們跟我們一起去廣東吧。”


  “嘿嘿,不是不給你鍾大哥麵子,我這人天生不是當官的料,再說了,大哥你也不過是個排長,居然敢擔保我當團長,這份豪氣還真是叫人佩服。”李久嘻哈的嘲諷著鍾誌豪,“你們廣東也是靠海,保不齊小鬼子就要在那邊登陸,所以啊,你們回去也消停不了。鍾大哥你這傷要盡快去醫院裏弄一下,我猜這全椒縣城就應該有洋大夫,把傷弄的七七八八了你們再上路,或者也可以去漢口,聽說在漢口有什麽大本營,這裏去漢口走水路2天就到了。”


  “多謝李久兄弟的關心,將來我們有了機會一定要好好的喝上幾杯!”說完,他喊起了那些粵軍兄弟就準備上路。


  “稍等!你們山高路遠,加上鍾大哥還傷著,這裏剩下的飯你們帶上,我們三個好辦,走到哪裏都不怕。”李久指著缽盂裏的剩飯說道,隨即又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拿出了那張血跡已經發黑的命令,“韓團長是你們廣東人,這是他最後的遺墨,帶給他的家人吧,好歹是個念想,再說,有了團長的這個命令,你們回去了也好交待不是?興趣還能拿點賞金呢。”


  “這,這可真是……”鍾誌豪是真的被感動了,顫抖著接過那張帶血的紙片。


  李久也沒說什麽,起身,接過狗蛋遞過來的中正式步槍背好,對著鍾誌豪他們敬了一個軍禮,隨即率先跨出了祠堂的大門。


  周大牙背著個小包袱,步槍斜背在背上,狗蛋小,沒有槍,腰裏別著一把刺刀,跟在周大牙的身後,一雙皮靴顯得有些大,狗蛋太瘦了,這孩子欠營養。


  看著這三人的背影,一個粵軍兄弟對鍾誌豪說,“大佬,要不要去村裏搜下,我們仲有好多路行,盤纏不得噶!”


  “母使了,都在那裏了。”鍾誌豪指指漸漸遠去的周大牙身上背的那個包袱,“人家的心思比我們想的遠,在雨花台陣地上人家就想到了今天……我們是搭了人家的順風車啊,別想那麽多了,把這裏收拾收拾我們走。”


  鍾誌豪的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那個年代靠的是運氣。他的腹部被鬼子的刺刀捅開了個口子,並沒有傷及內髒和大血管,隻是他在跟鬼子拚殺的時候使勁太大,腸子從傷口裏掙了出來,當時看著嚇人,可是經過李久的處理後,暫時沒有大的問題,隻要不感染,也就是不發燒,不找人弄也能長好,隻是腹膜沒有修補和縫合,弄的不好就是一個“疝氣”,將來咳嗽一聲都會疼的要死,李久讓他去找洋大夫的意思就是用專業的法子把腹膜縫好。


  鍾誌豪是那群粵軍的老大,當天晚上他們就找到了全椒縣城裏的洋大夫,在槍口下,洋大夫給鍾誌豪重新著了縫合,還給他幾片當時很難搞到的磺胺藥片。在盤尼西林沒有麵世之前,最好的抗炎藥就是磺胺了。鍾誌豪正是有了這個機遇,加上正值冬季,降低了傷口感染的幾率,最後撿了一條命。


  鍾誌豪他們一行最後在安慶上了去漢口的船,又從漢口乘坐火車回到了廣州,最後在餘漢謀的第12集團軍裏任職,在粵北抗擊日軍的戰鬥中屢立戰功,官至營長。每每提及李久兄弟,稱李久乃將才之人,此乃後話。


  沒有了隊伍,沒有了命令,三個人在通往全椒縣城的管道上慢慢的走著,也許是有月亮的原因,管道上行走的人並不少,看著他們這三個穿著破爛軍服背著槍的人,老百姓都遠遠的躲開,周大牙就是想找人問路都不行,人們遠遠就躲開了。後來還是狗蛋脫掉上衣,找人問路才知道南京城裏已經被鬼子殺的屍山血海,附近的百姓都在連夜逃難。


  午夜的時候,李久他們到了縣城,此時的縣城比白天還熱鬧,到處都是難民和潰兵,時不時的聽到被搶百姓的哭號聲,零星的還有槍聲。沿街的店鋪早就被洗劫一空,有人說是潰兵幹的,有人說是難民幹的。在街道的拐角放置垃圾的地方,十幾具屍體堆放在那裏,這年月人命薄如紙。


  “這個地方不能呆,咱們還得走。”李久站在街口看了一陣後說道。


  “嗯,咱們在這裏呆著也不安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你那裏有地圖,你說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周大牙也同意李久的判斷,“狗蛋,還走得動嗎?”


  “走不動也得走!”還沒等狗蛋張嘴,李久就斬釘截鐵的說道。


  於是,三個散兵又從全椒縣城裏穿城而過。途中,李久看到一家雜貨鋪被搶的亂七八糟,他走過去隨便劃拉了幾下,竟然被他摸出了2包煙來。


  老周美滋滋的打開一包點上,似乎有了這煙,他晚上走夜道也不算個什麽了。隻是狗蛋的肚子似乎又在咕咕叫了,這個年歲的孩子餓的快,李久本來是想去找點吃的,可惜,除了扔了一地的土碗土罐子之外,就剩下這兩包煙了。


  錢屸過江了,在混亂的人群中總算是找到了徐家莊,在那裏,她悄悄的找到了老徐的家。老徐躺在院子裏,已經沒氣了,屋子裏被翻得亂七八糟,很明顯,這裏被潰兵洗劫了,老徐是被潰兵用刺刀給挑死的。老徐是大革命時期的老黨員,一直都是從事著情報傳遞的工作,在血雨腥風的時候都沒有失過手,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沒有想到卻栽在了一群潰兵的手上,錢屸不由得唏噓起來。


  兵荒馬亂的時候,錢屸想把老徐埋了都做不到,她是一個女子,沒有力氣把老徐從院子裏拖出去,想了半天才從屋裏找了一把?頭和一把鐵鍬,花了2個多小時才算是把老徐埋在了院子裏,為了隱秘,也是沒有做墳頭。


  處理了老徐,錢屸知道自己得踏上漫漫的路途,他得親自把情報送到根據地去。這一路上能遇到什麽,她不知道。可是她必須把情報送出去,她的信仰支撐著必須要盡快的上路。


  從江北到徐州的鐵路還在運行,可是看著滿車的潰兵和有來頭的人,錢屸知道她沒有多少機會安全登上火車,她隻能想著看能不能先走出這混亂的江北,然後再去想其他的法子。


  錢屸看上去不漂亮,可是屬於那種耐看的女人,尤其是那雙大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這些外表使她可以輕易的化妝成各種女人。


  在老徐家裏,她翻出了幾件鄉下人穿的女人衣服,頭發盤成了民間流行的發髻,用個黑色的紗網兜住,又去廚房的灶台上抹了兩把鍋底灰塗在臉上,然後把從老徐家找到了靛藍頭巾蓋在了頭上,找了個破碎的玻璃片看了看,一個青春靚麗的女人頓時變成了一個中年老婦。


  錢屸沒有在老徐家找到吃的,隻能餓著肚子上路了,她的目標就是向西北方向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白天,從江北向西向北的路上,不管是大道還是小路,都擠滿了逃難的人,錢屸混在這群人裏亦步亦趨的向西走,她不知道自己走的對不對,可先離開這混亂的地方再說。錢屸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咬著牙堅持著,可是腳上的布鞋已經開口了,這還是從上海的洋行裏買的新式布鞋,看來也是不行。


  穿過了全椒縣城,李久帶著周大牙和狗蛋又走了20多裏,按照地圖上的標識,那裏是一個叫草庵鋪的地方,讓李久感到驚訝的是這裏的居民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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