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4)
第二天清晨,李久他們剛剛起來,四個學生就等在了大車店的門口,李久還是問了他們的名字和看了他們的證件,如果沒有完備的證件,李久是不會帶的。
昨天晚上,小乙摸清情況回來就跟小紅旗說了,然後小賈也加入進來,最後連銅鑼這憨貨都說了一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鬼話來,氣得李久恨不得揍這憨貨一頓,就好像自己是個見死不救的鐵石心腸的人,老子是那樣的人嗎?
這內部的遊說比外麵的哀求厲害多了,李久沒辦法,隻好同意,說了一句,“隻要你們明天早上能趕上我們發車,你們就來吧。”結果,人家幹脆天不亮就過來等了。幾個年輕人凍得搓手,跺腳,用嘴巴哈氣……
大眼睛女孩叫劉琴,家裏算是四川望族,有人說劉備入主四川,劉姓尤多。另外一個姑娘叫張嵐,家裏小康,算是詩禮傳家的。男孩子裏高個的叫陳暉,是樂至縣人家裏也算是家財萬貫的主。矮個子男孩子叫郭梁,就他是成都市的,家裏的父母是教師。可以說,這裏麵沒有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話又說回來,窮人如何能進教會學校啊?能讀得起那洋學堂嗎?是,學費低廉甚至不收,可吃的穿的呢?那些西方來的鬼佬在中國發展他們的宗教會眾也是撿有錢人的,真正的窮人他們才懶得去理!幫助窮人的教會學校……一個沒有!
四個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從家裏逃出來的。都是教會學校華西大學三年級的學生,華西大學是當時教會在西部設立的唯一一所大學。與其他的教會學校一樣,這裏的教學全部用英語,所以,兩個女孩子的英語都還不錯。
“我姓李,你們就叫我李長官好了,其他的人也不用介紹,你們在路上會慢慢熟悉的,有一點我要說清楚,不該問的不要問,我們的目的地是保密的!”
“就你們拉得這些香煙也用得著保密嗎?”大個子陳暉不屑的頂了一句。
陳暉樂至縣裏陳大老爺家的少爺,從小錦衣玉食,這次要不是偷跑出來,他身上不會沒錢,這是一群需要經過戰火洗禮後才能升華的毛坯,不說他們今後的人生軌跡如何,至少現在,他們的心裏是瞧不起眼前的這些大兵的。
“你知道在戰火硝煙的縫隙裏,士兵最需要什麽嗎?你知道那些行將離世的士兵最後我們能滿足他們的要求是什麽嗎?”李久的話裏透著一股陰冷的煞氣,“知道了我們的目的地,就能測算出我們的兵力數量和部署,你說,該不該保密?”
“別亂說話!人家是幫我們,你那少爺脾氣是不是收斂一點?”劉琴說道。
陳暉這是丟了麵子了,可他覺得在這些丘八麵前,麵子不重要,他壓
根不在乎這些丘八怎麽看自己,他在乎的是劉琴如何看自己。年輕人啊……不作不死。
“我不知道你們去哪裏,我也懶得去問,如果我們到了,你們還沒有到,那麽剩下的路你們自己走,如果在半路上你們要下車,請提前告訴我!”李久繼續黑著臉說道,“不要以為我是善男信女,別指望我們會幫助你們,在路上,吃東西,睡覺,你們都要花錢,如果你們沒錢了,不要緊,我看你們帶了不少東西,我就暫且臨時開個當鋪好了,我這裏什麽都收,不過都是死當!”
李久沒有耐心去多做解釋,揮手讓大家上車,那些學生還真是都帶了不少東西,尤其是他們帶了不少書籍,也許,這才是李久願意帶上他們的真正原因。好在車廂裏還有地方,隻不過銅鑼和石頭從可以躺著變成靠著車幫坐著了。
從勉縣出發,順著彎彎曲曲的山道,就進入了沔水的附近,隨即,經過了沔水上唯一的一座“大橋”,向北就拐進了秦嶺的腹地了。這裏有個三岔路口,向南拐就進入了漢中,向北就是進入去寶雞方向。公路再次開始爬坡,李久他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川陝公路的頂峰,留壩縣城。
留壩縣說起來是個縣城,其實隻有一條石板鋪的街道,人口不過幾十戶,這裏沒有因為抗戰而獲得特殊的繁榮,地理位置太偏僻了,又是在海拔1000米的高度上,縣城的那點平地根本無法滿足在這裏建立一個基地。由於川陝公路的路過,這裏算是勉強有了幾家旅店。可這裏的旅店生意並不好,許多司機寧可多走一段趕到北邊的鳳縣或者是南邊的勉縣,也不願意滯留在這個人煙稀少物資極度匱乏的留壩縣城。看李久偏偏鬼使神差地不懂得計算路程,走到這裏又是無法繼續前行了,因為前麵就要翻越高聳入雲的酒奠梁和柴關嶺,據說那就是公路在秦嶺上的最高峰了,不僅路險,而且還有土匪出沒。
李久不怕土匪,他怕路險,這台吉姆西已經跟著他跑了近4000公裏了,在那個年代,跑了這麽遠早就該保養了,可是李久沒地方去保養,隻能在路上小心地開著,隻要是路不好,李久就會自己親自駕駛,盡可能避免由於坑窪不平給車子地盤造成的傷害,每次宿營,李久都會小心地把分電盤拆下來仔細的擦拭,他的教官告訴他,許多汽車的分火頭燒壞了,就是因為平時不擦,造成裏麵燒蝕的雜物過多,引發最後擊穿,所以,李久很小心的愛護著這台從緬甸開回來的汽車。
天黑以後,山道上很寂靜,幾十戶人家的縣城更是寂靜,這裏的縣政府也不過十來個人,根本談不上什麽管理能力,街道上有兩家麵館,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公路無
法穿“城”而過,如果那個幾十戶人家的石板街道也算做城的話。要想去吃東西,還得離開公路邊的旅社爬上那幾十級石階,李久幹脆就不去了,離開汽車他都是不放心的,於是,小賈和小紅旗帶著銅鑼和石頭負責去買晚飯。
那幾個學生是真的沒錢了,吃飯睡覺都沒錢了,李久也懶得跟他們矯情,對於這些孩子,他說不出來的覺得沒有眼緣。同樣是二十來歲,看看小賈小乙,再看看石頭和哈喇子,更別說嘎子和小紅旗了,年紀比他們還要小,可哪個不是身經百戰的戰士?這些人明明窮的都揭不開鍋了,還在那裏猶豫著誰先開口找李久借錢,就他們說的那些英語,李久都不想聽,還以為瞞哄著一切。沒等他們找上門來,李久掏出二張十元大票遞了過去,那個陳暉一把抓過。
“算我倒黴,施舍給你們的,不用當東西,不用還。”李久說完自顧自去保養汽車了。他怕自己忍不住要爆發,要把這些不懂四六的學生臭罵一頓。
革命需要青年學生,可青年學生從胎裏帶來的毛病也是難搞,高偉平就給過自己一槍托,難道說讓自己的戰士都去挨上一槍托才能喚醒這些“文化人”?李久想不明白,反正,這樣的學生到了他的手上,那必須從普通一兵幹起,一來就給官做?門都沒有!他可不想讓發生在高偉平身上的那個悲劇再演一遍。
單純從智商來說,這些學生未必就比在部隊裏鍛煉出來的年輕人高多少,有些甚至還不如,要是論鬥心眼,這幾個學生別說跟小紅旗了,怕是跟石頭和哈喇子鬥都要吃癟,他們不過是多上了幾年學,在一些領域裏,他們的眼光要比小賈小乙這些土包子強一些,可真正論起在大千世界裏的生存能力?小分隊裏任何一個都能甩出他們幾條大街去,這些沒斷奶的孩子,在路上還不知道要添多少亂。
心裏埋怨歸埋怨,牢騷歸牢騷,其實李久還是知道自己犯了老毛病,“心軟”了。讓李久大跌眼鏡的是,這些學生拿著他給的二十元法幣,立即就結伴去了城裏的飯館大吃二喝起來,隻要有的,他們幾乎都點了,還真當不是花自己的錢。
等到小賈帶著二大一小抬著竹筐和一個水桶回來的時候,小賈說一共就花了三元法幣,筐裏是饅頭,荷葉裏包著鹹菜疙瘩,而那個木桶裏是蛋花湯。
“那些學生蠻有錢的哦,他們把餐館裏的肉菜都點光了,起碼要花五元錢。”小紅旗癟著嘴巴說道,“我想讓賈老二給買個雞蛋他都舍不得!真是摳門死了。”
“嗯?”李久心裏的這股子無名火直往上拱,得找個地方發泄,“小賈,小L;M東西還在長身體,幹嗎不給他買個雞蛋?”
“你沒有給我零錢,我拿出十元鈔票,他們都找不開,這還是我跟石頭從口袋裏翻出來的三元法幣,再要買雞蛋,老板沒法找零了。”小賈解釋道。
“你不會讓老板搭一個雞蛋啊?真是豬腦子!”李久瞪眼說道。
“人家已經撘了一桶蛋花湯了,再叫人家搭個雞蛋,這不合適!”小賈說。
“你要搞清楚!你現在是國軍,國軍!不要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來要求自己!你這麽守紀律的部隊,在國軍裏,你告訴我是哪一支?要是這裏有國民黨的特務,你這個漏洞就會被對方抓住,我反複的強調,我們所有的行動都要過腦子,就是戰術欺騙也要做到天衣無縫,一旦細節出了問題,所有的結果就都變了。”
小賈被李久熊的是一愣一愣的,沒法子,還真是自己錯了,他用眼睛剜著小紅旗,可隨即又收了回來,的確是自己的想法錯了,一個雞蛋三分錢,多拿一個不礙事的。還有,自己完全可以多買幾個雞蛋,或者多買一些饅頭,路上當幹糧吃也是用得著的,反正解決小紅旗嘴饞的方法很多,自己卻是沒有去想,錯了。
對付李久的批評,最好的辦法就是認錯,不吭聲。小紅旗也不知道駱駝這是怎麽了,自己不就是多了一句嘴嗎?咋這麽上綱上線地把賈營長批評?這不對,以小紅旗對李久的了解,李久這是在生悶氣呢。
李久能不生悶氣嗎?要是自己不教小乙說英語,小乙也聽不懂那些學生說啥,自己裝個糊塗,以行動安全為由,完全可以應付過去。偏偏小乙會那麽點半吊子英語,偏偏小乙還聽明白了這是一批去延安的進步學生,讓李久無法裝糊塗。對於前往根據地的進步學生,上級可都是行過文的,要求所有根據地都要給予大力的協助,作為根據地獨立團,李久當然知道這個事情的輕重了。隻能怪自己是作繭自縛,作法自斃,教會了徒弟坑死了師父……
要是這幾個學生出身貧寒,有一定的對根據地的認識,不搞出那麽多幺蛾子來,李久也能忍下來,可偏偏這幾個,窮得叮當響了還要擺公子哥的譜,而且,這個錢還是李久自己主動送過去的,自己九個人吃3元的晚飯,他們在那裏隨便就吃掉了五元,這特麽的……自己發賤啊?可這個話李久還不敢直接說出來,他丟不起這個人,說人家小賈有漏洞,他李久這一路上漏洞更大,有幾個國軍的長官跟士兵同吃同住的?有幾個國軍的隊伍裏一個抽煙的都沒有?
李久不抽煙,搞的七排裏也沒有人抽煙,胡老悶原來抽,可到了獨立團後他發現七排沒人抽煙,一個孤立的自己抽不下去,於是也戒了。
“我這裏還有五毛錢零錢,要不我
跑一趟,給大家都買一個雞蛋!”比小紅旗還敏感的銅鑼早就發覺了老大的不對勁,他出來打圓場。
“好你個憨貨,剛才你怎麽不拿出來?你這家夥就是一點虧都不吃!”小賈找到了轉移的目標,“現在去也不行了,那更是露出破綻,除非你去搶!你去嗎?”
“哎呀!我這個多嘴啊!”銅鑼誇張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你們繼續!”
“繼續個屁!吃飯!”李久一把轉過竹筐,“老子明天打獵,這山裏的野獸可是不少,到時候咱們可勁吃,我饞死他們!”說罷,李久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
“這是要饞死誰啊?什麽情況?”嘎子小聲地問身邊的小乙。
“吃飯!管他饞死誰呢,反正饞不到咱倆!來,咱哥倆走一個!”小乙誇張的用搪瓷碗碰了一下嘎子的搪瓷碗,裏麵的蛋花湯差點崩出來。
這頓飯吃的,壓抑,詭異,怪異。
李久最先把饅頭吃完,一碗蛋花湯灌了下去,隨即拍拍手,公路上遛彎去了。
旅社裏簡單,一水的大通鋪,小分隊要了一間,陳暉和郭梁是帶著一身的酒味跑過來蹭地方睡的,好在沒人刁難他們,隻是讓他們睡遠點,酒味熏人。
李久蹲在公路邊上想事,學生到來讓他傷腦筋,他不知道後麵還會發生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