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5)
留壩地處秦嶺山中,由於大山的阻隔,這裏的氣候也很具有特色,首先,這裏沒有嚴寒,冬季雖然不暖和,可氣溫也很難到零下多少度,看似大雪漫天,氣溫絕對沒有獨立團所在地那麽冷。其次,這裏也沒有酷暑,到了夏天,白天光照很厲害,可到了晚上就是涼風習習。
李久蹲在路邊,嘴巴裏咬著一根枯樹枝,他不抽煙,所以,蹲在那裏也沒人看見。要是抽煙,煙頭的星星火光就會暴露他。李久倒不是要藏在這裏等著抓什麽東西,而是心煩。小分隊的那些兄弟可以說沒有一個叫他省心的,現在又多了四個學生,還有那半車香煙……往身上攬的事情越多,遇到的麻煩也就越多,心裏裝的事情也就越多,這幾乎就是個無法破解的魔咒。
猛然間,李久感到附近有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這讓他的神經馬上緊張起來。作為一個曾經的響馬,他對這樣的聲音太熟悉了。有人說,這會不會是動物踩出來的聲音?回答是,不會,除非是認為故意的扔了大量的枯樹枝或者麥秸之類的東西,就像那次李久讓小賈帶隊去打鬼子那樣,否則,動物是不會把樹枝踩得哢哢響的,尤其是這山裏的貓科動物,它們生性小心謹慎,每一步踏出去都是小心翼翼的,加上它們的腳掌上有肉墊,根本就不會踩出這樣的聲音來。排除了這些可能,剩下的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人。
誰會在黑燈瞎火的半夜裏這樣走路?即便是山民,晚上走路也要點個火把,一是照明,二是驅趕野獸,此時的秦嶺山中老虎豹子可都有的,還有狼……
李久馬上屏氣凝神,聞聲辨音,聞音辯位,很快判斷出這個聲音來自公路對麵的樹林裏,他自己小心的匍匐在公路的排水溝裏,瞪大眼睛看那邊的動靜。
讓李久沒有想到的是,對麵的那人居然掏出了一個手電筒對著卡車照了照,然後,關滅手電,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那人消失在夜幕中。
“這是來踩盤子來了,難道這些人知道車上有啥東西嗎?”李久百思不得其解,“汽油、香煙,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土匪搶去又有何用?”
山裏入睡的早,沒錢買燈油,整個留壩一片漆黑,李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等了一會後覺得周圍沒有人了,這才悄悄地往旅社走,剛進門,就看到大通鋪上,除了那倆學生在那裏打著酒鼾外,哥幾個全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
李久沒來由的心中一陣感動,弟兄們都擔心自己,都睡不著覺,沒有了他這個老大,他們就沒有了主心骨。李久笑了笑後對大家擺擺手,隨即就變臉了。
“還不都馬上閉眼睡覺!等老子一個個的踹死你們啊?”
“哄!
”哥幾個立即閉上眼睛拉上被子,銅鑼還誇張的打起鼾來。
“小賈,你出來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說。”李久悄悄地走到小賈身邊,小賈披上衣服就跟著李久走出了房間,“晚上我們要在車邊放哨,剛才我發現有人在覬覦我們的卡車,上半夜我來,下半夜是你,到時候我叫你。”
從廣元出來之後,晚上基本上都沒有放哨兵,應為都是在熱鬧人多的地方,或者是在棋盤關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也不需要站崗放哨。可今天在這個留壩卻是不行,這裏地廣人稀,根本上就是土匪的天堂,就縣政府的那幾條槍,自保都困難,別說是清剿土匪了。還有一點是李久不掌握的,就是這一帶盛產鴉片,於是也就出現了一群圍繞著鴉片生意而橫行鄉裏的“煙匪”。
一晚上平安無事,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李久醒了過來,他昨晚就沒脫衣服睡覺,換了小賈後,他就手裏拿著槍,斜靠在大通鋪的一角,隨時準備出擊。
“看來這群孫子不是對貨有興趣,是對車子有興趣。”想了一晚上李久總算是理出點頭緒,“他們是土匪這一點已經確認無疑了,老百姓興趣再大也不會半夜三更到公路上去。還特意地用手電照了照,說明下半晌上來的時候車子就已經被對方注意到了。這裏與外界的交通很困難,如果說要把啥違法或者不違法的物事弄出山去,沒有汽車不行。可是國軍的那些車子能隨便給土匪用嗎?”
平時,國軍的車隊一出都是幾輛十幾輛,有時甚至是幾十輛,大多有武裝押運,那些土匪肯定是啃不動,也不能把動靜鬧得太大,最後會被包圍團滅。
吃早飯的時候,李久宣布了一條命令,“今天全體都要子彈上膛,隨時準備戰鬥,按照戰鬥小組分工,沒有從這山裏走出去以前,禁止在車上睡覺。”
“這,這是咋啦?要打誰啊?”銅鑼咬著半塊玉米餅子咕噥著。
“你給老子嚴肅點,最近這段時間你身上的膘多了不少,那挺機槍你拾掇好了沒有?預備了幾個彈匣?全隊就屬你是最稀拉!”李久發狠了,銅鑼嚇愣住了。
“報告連長,機槍早就拾掇好了,準備了彈匣4個,加上槍上的,一共五個彈匣,子彈200發,還有50發放在石頭那裏。”銅鑼立正說道。
還別說,這銅鑼一被李久震住就叫連長,目前李久的軍銜還就是個連長,如果他要是喊出來團長,那笑話就大了,那邊的幾個學生正在瞅著這邊呢。
“你的機槍要在設置在車頂上,那裏的篷布你去掏個窟窿,隨時向對方進行火力壓製!”李久說到這裏有轉頭看向缺德孩子,“小紅旗!”
“到!”放下碗筷,小紅
旗立正站好,銅鑼的教訓擺在那裏,此時要給老大麵子,那些學生都看著呢,此時要是跟老大嬉皮笑臉,肯定沒好果子吃。
“你的任務是狙殺,一旦發生戰鬥,迅速搶占有利地形,負責對敵方重點任務的狙殺。還是老規矩,石頭歸你。石頭,小紅旗的安全由你負責!明白嗎?”
石頭也憨憨地站了起來,“是!明白!”
“小賈等會上車補一會覺,胡老悶、哈喇子,作為基本步兵小組,隨時準備投入戰鬥,嘎子,你臨時當銅鑼的副射手,到石頭那裏把七九子彈都拿回來!以後銅鑼再幹這樣的偷奸耍滑的事情,你們要揭發!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本來還挺嚴肅的,銅鑼被李久這最後一句給弄得十分的狼狽和尷尬,那種拉不出屎來的表情讓大夥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著實辛苦。還是小乙給大家解了圍。
“老大,都安排任務了,那我呢?我幹點啥?”小乙等著天真純潔的眼睛。
“你是豬腦子啊?你幹啥,你開車啊!老子是指揮,你難道讓我一邊開車一邊指揮嗎?真是笨到姥姥家了,老子算是把你們這群不省心的玩意沒招了!”
李久終於還是沒忍住,昨晚忍大半宿的火氣讓小乙趕上了,不過小乙皮實,一聽是自己開車,一溜煙跑到汽車裏做啟動前準備去了。這大冬天的,不先把機油攪和開了,根本就發動不起來,而攪和機油就是用手搖把沒完沒了的搖發動機,用不了一會,小乙就已經大汗淋漓了。好在還有石頭,銅鑼等前來替手。等到小賈拎著一桶開水灌進水箱之後,輕輕地一按啟動鍵,那發動機吭哧二聲就歡快地唱了起來,聲音好聽極了,小乙笑得能看見早上吃的包米餅子。
“這是什麽部隊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有紀律的國軍,看,那個小個子都很有氣勢,哇,他們好帥哦!”張嵐像發花癡一樣的看著這邊。
“是啊,昨天沒看出來,那個胡子連長看上去還吊兒郎當的,可這一下令,嚴肅的可怕,我估計他肯定上過戰場殺過人……”郭梁縮縮脖子說道。
“這些人都是司令部裏的,要不,能叫他們出來押送香煙?平時就是練這個花架子給長官看的,你們呐,沒去過前線,也沒見過真正打過仗的人,還是少在這裏發議論吧。”陳暉揉著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搞不好路上會遇到他們的長官,我們也抓緊時間吧,哎喲,這路上吃的苦比我一輩子都多。”
“你才多大啊?就說自己一輩子?出來的時候講好了的,我們是去革命,去解放勞苦大眾的,不是出去享福的,怕吃苦,你現在就可以向後轉啊。”
劉琴顯然不待見陳暉這公子哥的做
派,昨天晚上就是陳暉不顧劉琴的阻攔,非要大吃大喝不可,還說隻要一到西安,他就可以讓家裏給他匯錢過去,雖然拿了丘八的錢,那也算是暫借。手上沒錢還要窮講究,這就是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典型表現,劉琴是真的不看好這個陳暉能在革命部隊裏堅持下去,偏偏這個陳暉還死追著劉琴不放手,與其說他是要去延安追求革命,還不如說要跟著劉琴死盯。
“別那麽看我,沒準我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八……革命隊伍裏的指揮官,這誰說得好啊,反正我現在是要跟著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陳暉臉皮夠。
這四個學生的關係本身很微妙,陳暉是死追劉琴,而劉琴的閨蜜張嵐卻是在暗戀陳大少爺,殊不知劉琴卻是看好郭梁。唯獨隻有學物理化學的郭梁是成都市裏的“貧家子”,父母都是教師,家裏沒有另外三個顯赫,而郭梁卻也是被劉琴給動員出來的。郭梁之所以願意跟著劉琴出來倒不是因為他也對劉琴有意,而是因為他聽劉琴說,延安那邊民主開放,可以放開心思的做學問,不像在國統區,哪怕是當教師的父母,也是被校長、教育局長他們欺壓盤剝,說起來都是辱沒斯文的事情。還有一點,家裏還有弟弟妹妹,按照現實的征兵法,過了這個年,他們家裏就要有一個男丁去當兵,與其被國民黨抓丁去前線,不如跟著劉琴去延安。
李久沒心思也沒工夫去管學生之間的那些爛事,把他們帶到延安就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他不指望事情完成後獲得什麽表彰,也不會指望這些人將來如何感謝他、報答他。他想做的就是平安地把這些學生帶到安全地方,平安是福。
今天登車後,李久讓是個學生坐在車廂中間,並且警告他們,“遇到情況要服從命令,要沉著,不許大喊大叫!否則軍法從事。另外,如果路上發生戰鬥,你們必須第一時間跳下汽車,迅速地找隱蔽物把自己藏好。”
“今天是怎麽了?我感覺他們殺氣騰騰的。這是要針對誰啊?”郭梁小聲說。
“昨晚在餐館吃飯,你沒聽那裏的老板說嗎?這裏有土匪,經常對掛單的往來客人下手,所以,通往寶雞的班車在沒有車隊跟隨的時候是不開的。”劉琴說。
“要是我們碰上了土匪怎麽辦?我好怕!”花癡型的張嵐瞬間變成了膽小型。
“有哪些大兵你怕啥?你沒見他們個個都武裝到牙齒?我信任他們。而且,我感覺到,他們不是像陳暉說的那樣,他們都是上過戰場的軍人,那種煞氣感覺得到,我在大伯的警衛隊裏見過,他們要麽不動,動起來厲害得很!”
劉琴以見過世麵人的口吻對其他幾個人說著,事實上,她也的確
見過,劉家望族裏,光是大大小小的軍閥就出了差不多小半打。她的大伯手上有幾萬雙槍兵,占據著四川的一個地方,從護法戰爭開始,四川大大小小之間的軍閥就沒少打。而且四川軍閥玩得很是嗨皮,他們相互之間都遵循著一個“消而不滅”的原則,都不以吃掉對方為作戰目的,隻是相互爭地盤,爭稅收。這也是曆史是上的四川的一個奇葩現象。就是老蔣進川了,重慶成了陪都,四川兵勇要出川作戰,可可四川軍閥的勢力還是在。
說起四川的資源是什麽,首推是人力資源,沒有這個強大的人力資源,那些打爛打殘的部隊根本無法補充,還談什麽後麵的“遠征軍”?戰後有個統計,四川省是出動兵員最多的省份,總數達到了350萬,成年莊丁,平均每八個人就有一個要去當兵。郭梁也是因為這樣的征兵法才逃出來的。
收拾好一切,李久下令出發。小乙興致勃勃的踩下了離合器,掛上了起步的二擋,十輪大卡並不費勁的又行駛在山路上。已經過了初八,竟然見了太陽,外麵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新,那些學生又要在車上發感慨了。可李久的心更沉了。
“嘎吱!”剛剛轉過一個盲彎,就見公路上橫著一棵大樹,小乙趕緊刹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