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5)
黃河被炸開了之後,形成最大的黃泛區並不是在河南,而是在安徽和蘇北。前麵說了,黃河最後是奪淮入海,這看上去挺好的,可實際上卻是一場災難。淮河無論是在規模和長度上都無法與黃河相比,尤其是容納的水量非常有限,本來每年到了春汛時期,淮河自己就頻繁的出現洪汛。現在好了,原來的水排不完又加上比原來的水大得多的黃河水……於是,洪澤湖也出了問題,到處都是一片汪洋,沿著黃河泛濫出來的洪水,形成了一條400多公裏長,50—80公裏寬的黃泛區。由於流淌出來的河水沒有固定的河道,今天高興了從張莊過,明天不高興了就從李村過,在河南、安徽和蘇北這片大地上擺來擺去,隻要上遊降雨,下遊必然泛濫。這個災難直到解放的時候一直作為“保留節目”存在在中國東部大地上,而被黃河奪淮入海的淮河也一躍成為幾大害河的第一名。解放後,人民政府第一個治理的就是淮河!可見,當年老蔣造下的孽貽害有多久,禍害老百姓有多大。
淮海戰役之所以是在冬季開打,也與黃泛區有關,隻有冬季,河水減少,才有可能進行大規模的戰役,要是在夏季,看著一片汪洋,別說作戰了,就是運動都成問題。抗戰期間,在蘇北地區有大量的新四軍和抗日遊擊隊存在,同時也有國民黨的頑軍,甚至可以說直接就威脅著偽政府所在地南京,鬼子不想去剿滅嗎?想,可是麵對大麵積的黃泛區,鬼子也沒有辦法。
“到底是什麽人襲擊了我們的軍火倉庫?”多田駿臉黑的像鍋底一樣。
“已經確定係人為攻擊造成的破壞,在倉庫附近我們發現了用於躲避爆炸的防爆坑,還發現了一些其他痕跡,這充分證明倉庫是受到了來自支那軍隊的攻擊。”參謀長笠原幸雄拿著一疊報告認真的說道,“根據陰縣那邊的報告,他們發現了從璋德那邊過來隊伍的痕跡,規模至少在一個連以上……”
“一個連?哼哼!難道說那些情報官沒有腦子嗎?在這樣的局麵下八路軍派出一個連就能攻擊我們的倉庫還是縣城?他們過來能夠破壞的是什麽?”多田駿用鄙夷的口吻繼續說道,“那種痕跡恐怕是經過掩蓋和偽裝的,我認為至少有一個營的兵力已經滲透到了我們的腹地,這個情況我們必須重視。具體的作戰計劃你去弄一下,我記得吉田武作那個乖張的家夥就在附近,他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有了多田駿的話,吉田武作就是再怎麽想“消極怠工”也是不行了。根據軍部的命令,一個加強大隊再次進入到了湯縣。吉田武作心裏也清楚,這次去湯縣的部隊恐怕幹活的幾率要大過戰鬥的幾率。湯縣的倉庫是不可或
缺的,不管八路軍炸了多少次,軍部一定會下令重修。以前遠離人口稠密地區,那麽這次會不會把倉庫直接就修在縣城裏?對於軍部的那些瞎指揮的老爺們,吉田武作很是不感冒,可他畢竟是剛剛升起來的少將,還真是沒資格與那些老資格叫板。
吉田武作這邊剛剛處理完向湯縣派兵的問題,那邊軍部又來電話“訓斥”了。無他,璋德縣送往安縣火車站的糧食全部被八路軍給攔截了,根據跑出來的偽軍報告,被襲擊的時候,他們曾經先後向璋德縣和安縣求救。這個情況被軍部知道後就展開了調查,調查軍官質問他吉田旅團為什麽不出兵救援?吉田武作被問得稀裏糊塗,頓時在電話裏跟軍部的調查軍官杠上了。
“我沒有接到什麽求救的電話和電報,也沒有接到軍部讓我出兵的命令,你叫我如何出兵?向哪兒出兵?”吉田武作憤怒的反問調查員,“護送和保護運糧車隊是地方守備部隊的職責,我建議你去向他們調查一下,或許比跟我磨牙管用。”
說完,吉田武作就把電話掛斷了,並且對值班軍官說道,“以後這樣無聊的電話不要讓我來接,簡直是浪費時間,不像話!”
調查員難道沒去調查詢問嗎?當然有了。第一個被詢問的就是細川,細川卻是振振有詞的把與江口通話的記錄拿了出來,並且強調,出事的地點不是在他的轄區,而且,陣亡的士兵是他的部隊,不能說他不盡責,可他不可能到別人的轄區裏去展開大規模保衛行動吧?他已經在許可的範圍內做到了最大努力……
調查員對細川說的情況無話可說,在這麽困難的情況下,一個偏遠的小縣居然征集到了軍糧,還安全的送出了轄區,這已經是很了不起了。還能讓這樣“敬業”的軍官幹什麽?他的權限也就是在自己的那個轄區裏還有用,就是到了安縣,他能指揮得動當地駐軍嗎?因此,對細川的調查是最簡單的。
那麽江口呢?江口有些麻煩,甚至有一種黃泥巴掉進褲襠裏的感覺。
“我接到求救的電話後第一時間就派出了部隊前往,可是他們在距離出事地點2公裏的地方遭到了八路軍的伏擊,等到我再次派出大部隊前往的時候,八路軍已經跑了,不能說我救援不及時吧?要知道,我自己手上也隻有不到三個中隊的兵力,安縣縣城多次遭到土八路的攻擊,我不能不預防八路軍是調虎離山啊。”
江口畢竟是混跡與官場的老油條,開始還說的有些結巴,可等到他把思路理清楚了,這話就說的流暢了,而且,他也想到了推脫的理由。
“你的兵力不夠,難道說你不知道在你的轄區裏還駐紮著吉田旅團嗎?”
“知
道,也通知他們了,是我親自打的電話,他們的值班軍官回答‘地方治安事件不是他們的任務’,在我的值班記錄本裏有這樣的記錄……”
是不是真的有這個記錄,鬼知道,就是沒有,江口也可以讓他有。問題是,電話裏吉田旅團的值班軍官是不是真的那樣說了。根據江口的回憶,當時他打電話的時候,那邊的那個叫渡邊的值班中尉好像是說了這個意思。
繞了一圈,這個調查最後還是回到了吉田旅團。可是與倉庫被炸,這點糧食被搶算個屁事啊,吉田武作下令把那個值班參謀送上一線部隊,算是對調查員有了一個交代,可是糧食沒了軍部也不幹啊,要是一個兩個都這麽幹,那在華北的這幾十萬人吃什麽啊?以戰養戰是禦前會議做出的決定,軍部根本沒法子找國內要糧,難道說讓帝國的士兵也去吃“混合麵”?
進入1940年以後,日軍對中國的戰局可以用“糜爛”兩字來形容。事實上,日軍走下坡路就是從這一年開始,整個在華的日軍進攻全麵受阻,尤其是在華北,日軍突然發現身後出現了大量的比政府軍難纏多了的八路軍,原來想南調的部隊全部都被粘在華北,從華北向南方運輸搞到最後隻能走海路,這讓日軍苦不堪言。
針對發生在駐黃河日軍背後的襲擊,笠原幸雄作為參謀長不得不重視,他指示副參謀長率領幾個情報參謀和作戰參謀進行深入的研究,盡快給他一個報告。
分區司令部裏,司令員得到了獨立團再次成功襲擊湯縣軍火庫的消息,讓他不高興的是,還是像過去一樣,是從地下黨那邊獲得的消息,李久這個雜碎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報告,是不是這個小子又親自帶隊上去了?
“小齊啊!你去報務班看看,那個李雜碎還沒有報告?去電詢問一下!”
“司令員,這個事情我已經詢問過了,他說,部隊沒有回來,具體戰果不清楚。不過他倒是把璋德鬼子征收的糧食全都搶回來了,這下我們今年的糧食問題基本上有了保證。我看,這小子是藏拙,他怕戰果太大嚇著你。”
“切!這個李雜碎,老子什麽場麵沒見過?不就是炸了個軍火庫嘛!”司令員解嘲的說道,“告訴他,主要目標不要鬆勁,一定要把吉田旅團給我拆開!”
李久此時也沒有多少好辦法,如果吉田武作那個哭爹死娘的強眼子死活不肯分兵,他李久還真是沒轍,這幾天他簡直就恨不得吃住在報務班了。幹啥,監聽唄,謝勁不在了,熟悉鬼子密碼的也就是他了,他其實是在等,等鬼子那邊的動靜。還是那句話,鬼子不動,辦法不多,鬼子隻有動起來,才能出機會。
監聽了二天,李久發
現鬼子不斷的向璋德和安縣的守備大隊發電報詢問,問的問題都是亂七八糟的,什麽對麵的八路軍動向如何?什麽有沒有大批的八路通過?當地的糧食長勢如何等等問題。這些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也著實讓李久傷了一陣子的腦筋。這種情報分析工作,在大的單位裏都是有專門人才去做的,可是李久這個獨立團幾乎就是個最低檔的簡裝版,團部就那幾根蔥,掰著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別說沒有這個部門,這樣的活也沒人會幹,李久隻能自己親自來。
說實話,李久沒有學過情報分析,談不上專業和規範,可他這人喜歡琢磨,喜歡從對手的一言一行和蛛絲馬跡中去發現對方的思路。那些看似不著邊際的往來電報其實是在調查璋德縣八路軍的狀況,調查璋德縣和安縣的糧食生產,這些都說明鬼子軍部在研究這裏。那麽鬼子在了解了這裏的情況後能做出什麽樣的判斷?有一點李久是搞清楚了,那就是鬼子急缺糧食。甚至是不管什麽糧食都缺,在往來的電報中,甚至詢問細川這邊可不可以征集大量的“麩皮”。
日軍是一支騾馬化的軍隊,他們的野戰部隊裏,騾馬的數量巨大,尤其是駐紮在各地的混成旅團,光是騾馬就有三四千匹,按照鬼子一個標準的炮兵聯隊來算,配備的騾馬高達兩千匹,這些牲口吃起來可是不得了。這些馬可不像蒙古馬給點草吃就能跑,這些經過日本人改良的騾馬都是要吃料的,就是專給騾馬吃的飼料。馬料裏包括富含蛋白質的豆餅、玉米、麥麩等,而這樣的幹飼料每匹馬一天至少要吃掉15斤,否則就無法正常的承擔拖馱工作。這些可都是糧食,都需要從人的嘴裏掏出來的糧食。正是由於騾馬化的這個致命的缺陷,二戰以後各國都淘汰了軍馬,大大的降低了部隊對糧食的供應,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效率提高了。
“鬼子不可能吃麩皮的,那麽這些麩皮弄去幹什麽?”李久看著那些報文在自己的團部裏琢磨,連高偉平進來都沒注意。
“什麽事讓你這樣費腦筋?”高偉平也發現了李久思考的狀態。
李久把幾份電文遞給了高偉平,“鬼子要在璋德大量征集麩皮,這麩皮鬼子拿去能幹什麽?我琢磨不透這個電文,你說鬼子是不是在另外暗示什麽?”
“我可不這樣認為,麩皮也是一種飼料啊,農民家裏喂豬,煮熟了也可以喂驢喂馬什麽的……啊,我明白了,鬼子征集的可能不是人吃的糧食,而是馬料。”
這也是最近高偉平經常與老鄉們在一起,了解了民情,不然,以他這個城市學生出身的人,不能說他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吧,可他還真是無法分清啥是麥苗啥是韭菜。
現在,經常與老鄉在一起聊天談工作,還帶領戰士們幫老鄉幹活,這對農事的了解還真是超過了李久。李久倒是能分得清啥是麥苗啥是韭菜,可他還真是不知道麩皮能夠當飼料,還以為老百姓喂豬就是給點剩菜剩飯呢。他也不想想,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哪裏有剩菜剩飯?在過去老鄉們養豬都是散養,或者叫放養,由著那些豬自己去找食,每天就是晚上喂一頓用麩皮煮熟的飼料。
“你這一說我明白了,看來鬼子肯定要分兵了。”明白了的李久高興的說。
“這說著喂豬的麩皮你咋就轉到鬼子要分兵了?這有聯係嗎?”
“有啊,有大聯係。”李久興奮的搓搓手說道,“璋德縣以前在鬼子的眼睛裏無足輕重,不過是放在我們鼻子底下的一個哨兵而已,現在不同了。首先,璋德是產量大縣,這裏自古就是糧倉,鬼子缺糧就必然重視。其次,這次細川征集的糧食雖然被我們搶回來了,可是責任不在他,他在征糧上的成績得到了鬼子軍部的肯定,所以,鬼子軍部想從璋德搞糧的想法是不會錯的。”
看著興奮的李久,高偉平直接無語,一個麩皮的電文就能引出這麽多的推測,至少他高偉平做不到,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自卑。
“給外線的部隊發電報,再鬧出點動靜來!”李久對剛進門的劉大樹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