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惡咒·三
四月初六那天,西京城裏迎廟神,這也算是城裏少有的特色活動,常常兩三年才舉辦一次。
大家都說在這一天搶到廟神扮演者手中喜糖的人,來年都會有享不盡的福運。光是衝著這個彩頭,也有不少人來街上看熱鬧。
長街人頭攢動,花車的雜耍樣式層出不窮,夾道之人連連叫好。
楚星瀾和殷薄煊一人牽著一個娃娃走在街上,一家四口看起來很是溫馨。
上一個節目表演完,現在花車上正在演繹惡鬼作祟,廟神擒拿的戲碼。
廟神本不是神,而是人間一個武將。他卸甲歸田之時途經此地,聽聞有惡鬼作祟,就要過來擒拿。
惡鬼變出了兩個分身,張牙舞爪,手上持著一把骨刀,口中發出了可怖的“嘻嘻嘻……”的笑聲。
他們在廟神周圍不斷的轉著圈圈,隨時準備發動陰險的攻擊。
廟神似乎被那兩個亦真亦假的身影蒙蔽,一時看看這個,一時又看看那個。
根本分不清楚哪個才是對方的真身。
街上的看客們緊張了起來。
下一瞬,兩個惡鬼突然撲了上去,和廟神纏鬥在了一起。
廟神神勇無敵,一下擒住了對方,一劍捅入了惡鬼的肚子。惡鬼的口中發出了一聲尖叫。然後我們要神轉身將另一個惡鬼也斬殺在劍下。看官們連連叫好。
廟神轉頭對著百姓們許諾,說自己會庇佑蒼生。
但誰知,那惡鬼的其中一個分身並沒有死透,在廟神不注意的時候重新撿起了地上的骨刀,一刀刺進了廟神的後背。
廟神倒地,卻是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把惡鬼的最後一絲陰魂驅散。
廟神倒在了花車上。
周圍的童子紛紛將花瓣撒在他身上,表現出哭泣不舍的模樣。
許多看客們第一次看到這出戲,都忍不住為他的勇敢啜泣。
殷悅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早已經忘記了前幾日和楚星瀾之間的不快,緊張地抱緊了楚星瀾的胳膊,害怕道:“娘親,那個惡鬼好可怕。”
楚星瀾拍拍她的胳膊:“沒事,都是假的。而且邪不壓正,惡鬼已經死了,以後也不會再為禍人間。”
殷慎問道:“那犧牲的廟神怎麽辦?一定得有人死嗎?”
楚星瀾笑了笑:“本來這世上就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東西。但死亡未必不是另一種永生。有的人雖然死了,但他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你們看。”
她示意兩個孩子往台上看去。
果然,在童子們的哭泣中,廟神再次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雙目炯炯有神,身體直接淩空而升,這一幕,示意著廟神已經正式得到飛升。成為了人們心中永遠的神。
廟神死而複生,夾到的百姓們又歡呼了起來。
楚星瀾低頭看著兩個孩子,問道:“這出戲,你們看明白了嗎?”
殷悅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是說,厲害的人要學會保護別人的意思嗎?”殷悅問道。
如果她也很厲害,那她是不是也應該學著像廟神一樣勇敢地保護子民?
楚星瀾一愣。
她還小,能理解到這個層麵已經很不容易。
這時殷慎卻說道:“管他們保不保護子民,反正不許動我的家人。誰要保護子民就讓誰去,但要是想要犧牲我的家人來保護別的子民,我不肯。”
就好比他隻有這一個妹妹。
沒了就是沒了。
不可能死而複生。
他怎麽舍得讓自己的妹妹去死?
所以以後誰要是倡導壓保護子民,就犧
牲誰的妹妹去!
他拉了拉殷悅的手:“你以後也不準背著哥哥去保護子民。”
這個傻妹妹有時候心腸太好,太容易被騙。
要是有一天被騙著去做什麽拯救蒼生的事情,豈不是要很受傷?
殷悅怔怔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街上忽然出現了一個賣糖人的小販。
剛才的話題一下就被他們拋之腦後,殷慎牽著悅兒的手開開心心的就朝著賣糖人的小販身邊跑。
“糖人!等等我,糖人!”
兩兄妹追著糖人就往人堆裏跑。楚星瀾隻好快步跟上。
一直尾隨在他們身後的慕容深終於有機會和殷薄煊並肩露臉。
他臭著一張臉問道:“這就是你今日說的獨特的安排?”
殷薄煊:“和妻子兒女一起上街看廟神,不獨特?”
慕容深眼皮跳了跳:“你從小到大在西京城長大。這廟神的戲碼你都看了多少次了,你不膩嗎?這就是你放我鴿子的理由?”
半個月前,殷薄煊就已經跟他約好了,四月初六這一天,他們一起去獵場打白鹿。
現在可倒好。
鹿毛沒見到一根,光看了這沒意義的廟神!
殷薄煊還信誓旦旦的跟自己說,今日的安排絕對特殊,他一起參加一定會很有趣,生生的把自己拐了來。
結果他來了以後,殷薄煊也從頭到尾沒看自己一眼。他光顧著哄媳婦孩子了。
就不該信有媳婦兒的男人的嘴!
真是騙人的鬼!
慕容深氣不打一處來:“你自己看去,我找段沿去打鹿了。”
殷薄煊瞥了怒氣衝衝離開的某人一眼,心道,這可是你自己要走的,可不是我放了你鴿子。
楚星瀾追著兩個孩子來到糖販麵前,給他們一人買了一個小糖人。
正要走,想了想,楚星瀾又折了回去。
“再給我一個。”
她遞過銀子說到。
糖販愣了愣:“夫人家兩個孩子不是都有了嗎?”
楚星瀾“啊~”了一聲,笑道:“我們家大孩子也要一個。”
誰還不是個小寶貝了呢?
殷薄煊也是!
買完喜歡的糖,楚星瀾正要往回走,就看到那兩個小崽子又湊到了路邊一個佝僂著身影的老人家身邊。
老太太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鬥篷,看不太清臉。
一雙幹枯的手抖著一個破爛的銅碗,像是在祈求路邊好心人的施舍。
殷悅身上還帶著一包金珠子,這是娘親給她的零用錢,見到這麽可憐的一個老人家,殷悅心軟,總想施舍一點。
“窮,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是娘親教我的。”
殷悅奶聲奶氣地說完這一句話,輕輕的把兩個金珠子放進了那個老人家的碗裏。
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
這也是娘親教她的道理。
所以就算是施舍與人,也不要做出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
老太太舉著銅碗的手抖了抖,抬頭看了她一眼。
鬥篷下,那一雙漆黑的眼睛有如一口枯井,不見一點生機。
“嘿嘿…嘻嘻嘻……”老太太的口中忽然發出了一串詭異的尖笑。
殷悅下了一跳,這聲音讓她想起了剛才花車上的惡鬼。
忽然,一直藏在鬥篷下的另一隻手,握著一把匕首朝殷悅刺了過去。
楚星瀾隻告訴了她達則兼濟天下,卻忘記告訴她防人之心不可無。那些看起來最平凡無害
的人,也可能藏著殺機。
“悅兒小心!”楚星瀾不知從何處撲了過來,一把將殷悅報了起來,轉身躲開了那裏。
匕首沒能刺到殷悅,但是卻在楚星瀾的身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殷悅嚇得頓時大哭了起來。
“嘿嘿嘿…嘻嘻嘻……”
那個瘋老太太隻是一個勁兒的尖銳的笑。凡是聽到他那笑聲的人都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她握著手上的匕首,再一次朝著楚星瀾衝了過去。
是這一次她沒有得逞,殷薄煊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臂,折斷她骨頭的一瞬間,也將這個不識好歹的人一腳踢飛。
小甲小乙立即上前將人壓住,緊張道:“夫人沒事吧?”
他們沒提防一個要飯的老太太竟然會下此毒手,才給了這個人可趁之機。
珊瑚連忙上前抱過孩子。殷薄煊低頭捧著楚星瀾的手道:“沒事吧?”
楚星瀾搖搖頭,手臂上不過是剛剛被刮破了一道傷口,隻流了一點點血而已。
“不打緊。”
她低頭看了一眼,從那個瘋老婆子手上掉落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匕首,分明是一把被磨得無比鋒利的血淋淋的骨刀。
楚星瀾一愣,她才流了多少血,何至於將這骨刀弄的全是血跡?
那刀上的血是?
“…你要死了……嘻嘻…嘿嘿嘿……”瘋老婆子被兩個侍衛押著,仍然不忘衝著楚星瀾笑:“你受傷了,你就快要死啦!”
殷薄煊眼皮一跳:“哪裏來的瘋子!”
小乙一把扯下她頭上的鬥篷,露出了她那張滄桑的臉。
那張臉枯黃消瘦,疊滿了皺紋和疤痕。汙穢不堪的一張臉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任誰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但莫名地…
楚星瀾就是覺得這張臉,樣貌中帶著幾分熟悉。
是在哪裏見過?
“嘻嘻嘻~報仇了,我為我兒報仇了。嘿嘿…嘻嘻嘻……”
她的笑容裏透著詭譎,就算是一個令人避諱不及的妖女也不過如此。
楚星瀾怔了怔,她害過誰的兒子?
忽然,殷薄煊緊盯著麵前的人,道:“齊貴妃…你沒有死。”
“你還記得我啊?”被製住的女人更加瘋狂的笑了起來,“堂堂大齊的國父,還記得我這個從前被你淹死在河裏的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
楚星瀾一愣。
這是當年的齊貴妃!
當年給玠兒下咒,妄圖用東海秘術來毒害太子的齊貴妃?
她認真地看著麵前這個瘋女人的臉,五官還是相似的。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以後,從前光彩耀目的齊貴妃的臉上,如今隻剩下滿目的髒汙和可怖的疤。
若是殷薄煊沒有提醒,她根本沒有辦法將這兩個人聯係在一起。
這些年齊貴妃到底藏在哪裏,又都經曆了什麽?
明明已經隱藏了那麽多年。為什麽偏偏現在出現?
她是來報複的嗎!
殷薄煊才沒有功夫和一個已經瘋了都婆娘浪費時間,他看了侍從一眼:“拿下!收押大牢!”
等他處理好楚星瀾手上的傷口,會再來慢慢的跟這個女人算賬問罪。
楚星瀾手上的傷口不算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覺得一陣眩暈之意來襲。
旋即,她眼前一黑,毫無預兆地在人群裏倒了下去……
眾人一陣驚呼。
周圍傳來了殷薄煊焦急的聲音。孩子的呼喚。
還有,那個女人尖銳的笑聲。
“嘻嘻……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