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招魂
殷薄煊的身體一僵。
回光……返照?
人隻有快死的時候,才會凝聚身上的最後一絲精氣神,對自己愛的人說上那麽幾句話。
楚星瀾不是因為蓬萊變好?
她隻是……回光返照?
“不會的……”殷薄煊搖著頭說:“不會的!”
楚星瀾紅著一雙眼睛看著他,也許她自己也感覺到了。
她剩的時間不多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殷薄煊迅速衝到了巫煥麵前,一手拽住他的衣領道:“這裏是蓬萊,你一定有辦法救她!一定有!”
巫煥垂眸瞄了一眼他的手,似乎在問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殷薄煊怔了怔,他立即鬆開手,小心翼翼地撫平了對方的衣領。
他低著頭:“方才是我不對。是我的錯。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告訴我怎麽才能救她?”
他卑微的樣子仿若從前跪在他們麵前無數次祈求恩德的賤民。
從來隻有別人求他的份兒,他何曾用這麽卑微的態度跟別人說過話?
但是為了楚星瀾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真的什麽都可以!
巫煥笑了下,“我們仙隱族的確有一種救人之法——秘術招魂。隻要人還吊著一口氣在,就有機會將人魂喚回來。我瞧著尊夫人的情形還不算是最糟,冒險一試倒也有幾分機會。但是前提是你要走得上蓬萊山。”
他們仙隱族看待人的死活和常人不同。他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存在魂靈。
一個人隻有在她的人魂消散了的時候才會真的死去。但隻要他們能及時地把人魂召喚回來,她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隻是這種救人秘術鮮少使用,因為這其中隨時可能生出變故。譬如,召回來的不是原本屬於這具身體的魂靈。
殷薄煊愣了愣。
“可我們不是已經在蓬萊了嗎?”
巫煥踢了腳下的門檻一腳,解釋道:“眼下你們正處在蓬萊山腳,這裏是沒有仙隱族人生活的。”
“從前不過你們府中那個仆從要救人,他們的情形又不是緊迫地非要上山不可,那兩個人才在這裏臨時搭建了一個居住的屋子,依照我族留下的治病良
方休養了數年。”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住的恰好是珍珠和武狀元幾年前留下來的屋子。
巫煥看了他一眼,雙手環胸道:“但她的情況不同,能用招魂術救她的隻有仙隱族大祭司一個人。他是個臭脾氣,從來不會輕易下山。若想要救人,還得跨過千級石階,去蓬萊山頂找他才行。”
那個臭老頭子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對那些心誠跨過艱難險阻之人,他也會留存著些許慈悲之心。
這大概也是殷薄煊想要救人唯一的機會了。
殷薄煊:“我帶她去!”
巫煥微揚著頭:“你當然可以去。”
他笑了笑,“但那條石階上皆是荊棘碎石。你若想上蓬萊,須得誠心。蓬萊山高,三千七百級石階,你得抱著她一步步跪著上去才行。”
殷薄煊一愣。
仙隱族人一向驕傲。
三千長階求生路,不過是為了讓他跪求神明。
就算是佛門前最虔誠的信徒。也未見得能做到這一個地步。
他們就要每一個有幸來到此地的人知道,在能掌控他人生死的“神”麵前,世人無一不卑微如螻蟻。
就算是大齊裏尊貴的國父,掌著數萬人的生殺大權,走到哪裏都比別人高一頭的殷薄煊,在仙隱族麵前也必須學會放下他的矜貴,他的驕傲。
殷薄煊是多驕傲的人?
除卻幼時被家中主母罰跪,此後下跪求人這種事情他從未做過。
如今卻要他一路上山跪求神明的挽救。這是在摧毀他最後的驕傲和尊嚴。
殷薄煊:“我去!”
巫煥一愣,似乎沒想到他會答應的如此幹脆。
殷薄煊:“是不是隻要我跪上了蓬萊,仙隱族的大祭司就能救她?”
巫煥點了點頭。
巫煥:“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三千多級石階,你跪的完嗎?這其中你若是有半點偷懶,站起來走上兩步,你前麵做的一切可都白費了。”
殷薄煊道:“跪的完!”
能救她的機會就在眼前,他有什麽跪不完?
巫煥微微一笑:“好,那我就在蓬萊山上等你。”
忽然殷薄煊拉住他問道:“但若是楚星瀾等不到我帶她上山
怎麽辦?”
他也說了楚星瀾剛才是回光返照,她現在隻剩下一口氣吊著了!
三千多級石階他能跪上去。
可楚星瀾未必能等!
巫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你在明日之前能跪得上蓬萊,楚星瀾必有生機。這麽點時候她還是撐得住的。”
他說完消失在門口,屋中隻留下他們和一室的寂靜。
楚星瀾強撐著身體坐起來道:“你不要去。”
殷薄煊一愣,走回她身邊撥過她微霜的鬢發,道:“你會好起來的。”
楚星瀾搖頭反對:“三千石階滿是荊棘,你上不去!”
跪著走。
怕是不到半山,他人就廢了!
他會死在路上的!
巫煥還說要在明日之前跪上蓬萊才能保住她的命。
他根本就是在逼殷薄煊,要殷薄煊路上不得休息,讓他沒有停下來的機會。
殷薄煊:“誰說我就一定上不去?”
隻要還有機會,就算是跪爛了這一雙腿,他也要把楚星瀾送到大祭司麵前。
他看著楚星瀾說:“當初你在千機城裏可以為我不懼艱險,我又何懼為你跪求神明。”
楚星瀾:“殷薄煊……噗!”
一口血突然從她口中咳了出來。
那口血猩紅濃稠,紅得已經快要接近黑色。
就連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幹,楚星瀾雙手一軟,從床邊栽了下去。
殷薄煊立即扶住了她,把她接到了自己懷裏:“瀾瀾!”
看了一眼外麵煙雨迷蒙的蓬萊高山,再看了一眼懷裏氣若遊絲的女人。殷薄煊當機立斷,給她裹了一層外衣,就走進了雨幕裏。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她的肩頭,殷薄煊繞著山腳轉了半圈才找到巫煥說的那條上山的路徑。
小路堪堪五丈來寬,雜草和碎石依傍叢生。
因為長年無人踏足這裏,路上已經長滿了從道路兩旁延伸出來的荊棘。
那一條路很長很長,望不盡的盡頭掩映在雨幕山林裏。
道路兩旁都是終年不落的往生花。小雨落在花瓣上,壓低了花枝。
誰又知道這一條究竟是生途還是送他們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