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血染長階
滿地荊棘簇擁等人跪下，藤蔓上突起的小刺有如刑具尖銳無比。三千七百級石階，階階如此。
殷薄煊抱著她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
荊棘劃破他的衣袍刺入膝蓋，衣袍處不過須臾就滲出了淡淡血跡。
但若能將她從鬼門關裏救出，就算是走過煉獄歸途又有什麽苦？
殷薄煊一聲不吭地忍下這些痛楚，抱緊懷中的人兒緩緩抬起膝蓋往上爬了一步。
因為是跪地前行，他往石階上攀爬的時候另一隻腿必然更加用力。
於是還在下一級石階上的那隻膝蓋朝著尖刺更深的壓了下去，更多的血滲了出來。他像是渾然不絕，繼續跪地前行。
楚星瀾雙眸通紅地看著他，她能感覺到殷薄煊身體的顫抖。
“很疼是不是？”
殷薄煊抬頭看著望不到盡頭的長階，額頭上的晶瑩水珠已經分不清是疼出來的冷汗還是打落的雨滴。
他咬牙道：“不過如此。”
不論仙隱族人想到什麽新的方法折磨他，他都可以照做不誤。
要他跪，那他就跪。
要他此後隻過與世隔絕的生活，那他就今生再不入京都朝堂。
但是無論怎樣的難，在明天的太陽再次升起來之前，他都會將楚星瀾送上山。
他深吸了一口氣，忍下雙腿上傳來的痛意看著楚星瀾說道：“你睡一覺。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楚星瀾哭著搖頭。
她抱著殷薄煊，始終固執地不肯閉上眼睛。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次睡著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看見他。
殷薄煊將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對她說：“你放心。你身邊永遠都有我跟著你。若是你真的要去黃泉路走一遭。那我陪你。”
此時的楚星瀾的雙鬢已經開始發白。
枯黃的肌膚幾乎已經讓人記不起她當年連伸出的一根手指都瑩潤玉白的叫人想要親一親的模樣。
就連那一雙當初讓他動心的星眸的眼角也已經爬上了些許皺紋。
那些殘忍的時間，將她曾經的美豔加速盡毀。
看著她如今這一張臉，這一副樣貌，誰又能再提起當初桃林心動的模樣。
他是殷薄煊，手中握著大齊最大的權勢。
就算是楚星瀾死了，他也並非再找不到一個類似的替代品，更遑論那些更年輕美豔的女子。
他要續弦再找是何等的容易。
但縱然是看著眼前這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他也從未動過有一天要和楚星瀾分開的念頭。
再好看的容顏都會老去，有一天他也會老。漂亮不會永恒，但愛可以。
他對楚星瀾的心意不會變。
就好像她曾經無數次地說過的話。人的一生從來不以時間的長短來衡量，當心中充滿愛時，刹那即為永恒。
縱然時隔三千，縱然救回來的也隻會是眼前這個模樣的女子，他也心甘情願地去為對方受這份罪。
因為值得。
他覺得一切都值得。
時過境遷，他對懷中女子的愛意並沒有因為這一張臉的老去而減少。
恰恰相反，就算是現在她頂著這一張臉。
他愛她，也隻更甚從前。
殷薄煊將懷裏的人更摟緊了一點。
他在楚星瀾的頭上落下一吻，認真地告訴她，“一路前行。我護著你。”
楚星瀾身上已經不遺多少餘力。她腦袋昏昏沉沉，偎在她心愛的人懷裏，就那麽睡了過去。
殷薄煊抱著她，一路抱著，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雨水打在他身上漸漸地冷了他的身體。
一身衣袍盡濕，雙腿的感覺已經從一開始的疼痛冰冷變成了麻木。
在看不見的衣袍之下，他的雙膝已經被荊棘長條紮的辨不出來原來的模樣，而碎石拚命地擠壓著他的傷口。
冰冷的雨水帶著被劃破的衣服浸泡著他的傷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懷抱忽然一晃，長久的跪行早已經讓他的雙腿沒了知覺。
他的身體突然前傾，差點就將懷裏的人摔了出去。
楚星瀾忽然被這一晃搖醒。
一聲低嚀讓殷薄煊慌了神，他幾乎第一時間就已將懷抱收緊，“沒事。沒事。”
迷蒙之中她睜開眼，看向殷薄煊的身後。
半山之上這裏的往生花依然盛開，淡藍色的長綢試圖將仙山覆蓋。
但
那條長階。
長階上，煙雨蒙蒙之中，雨水試圖衝刷掉的血跡，卻還留在那裏。
她順著血跡一路往上看，視線最後卻落在了殷薄煊的身下。
眼下這個努力抱著她的男人，他身下的石階是紅的。
血染長階，那是他努力留下她的證明。
他的身體冰冷冰冷，唇色已經白到快要發青。就算是跪著不再前行，他都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
而眼前的長路，還始終看不到盡頭。
跪求神明又哪裏有那麽容易。
楚星瀾從鬥篷中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任由雨水打濕她幹枯的手臂。
她搖著頭，哭著說：“不要跪了，我們回去好不好？不要跪了！”
殷薄煊搖著頭：“就快到了。”
他已經帶著楚星瀾一路走到了這裏，又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上天將她送到自己麵前，他焉有放手之理。
殷薄煊：“石階有數，隻要我不停下，咱們總能走到。”
楚星瀾低吼道：“你會死的！”
這一路的血階他怎麽走得盡。
那麽多的血啊……
殷薄煊怎麽可能不疼呢？他要怎麽堅持下去？
她哭著說：“神明高高在上，他永遠不會聽從人的祈求。放棄吧，殷薄煊。我們回去吧。”
殷薄煊緊抱著她，一瘸一拐，舉步維艱地往前挪動著。
他的嘴角邊扯出一抹笑，看著前方的路說：“你知道麽。在認識你之前和之後我都不信這世上的神明。可隻要是對你好的東西，就算是不信，我也會堅定地下跪。”
神明能幫他們什麽呢？
永遠高高在上，永遠領養旁觀。
若是有神明擋他路途，他也會一並殺了吧。
他曾經肆無忌憚地這樣想過。
但是在得到她以後。在快要失去她以後。他第一次這樣希望神明的存在。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靈的話，那他一定會虔誠跪求。
救救她吧……
把她留在我身邊吧。
他開始這樣祈求。
哪怕隻是多一年，多一天，多一個時刻。都已經算是神明對他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