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 凶徒(四)
第908章凶徒(四)
趙元庭意味深長地看了傅遐邇一眼,總覺得這廝是在借公務之便,故意把殷悅和自己分開。
殷悅看了趙元庭一眼:“義兄?”
趙元庭:“你照實說就行,我在外麵等你。”
他拍了拍殷悅的手背,恰好這一幕也被往偏廳走去的傅遐邇看了個清清楚楚。
楚曜之和楚映之進去的時候,時間過得都很快。這二人沒一會兒就出來了。
偏偏輪到殷悅進去的時候,磨磨蹭蹭了半天裏麵都沒有動靜。
趙元庭看了一眼外麵點的香,一炷香都快要燃盡了,殷悅也還沒有從屋裏出來。也不知道他們在裏麵都說了些什麽!
但其實,傅遐邇什麽都沒做。
殷悅坐在偏廳裏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眼看著杯子裏的茶都涼透了,傅遐邇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你不是要問話麽?”殷悅問道。
傅遐邇抿著唇坐在她對麵,手中一支狼毫在宣紙上揮斥方遒,也不知道在記錄什麽。
“你不說話,我走了!”殷悅站了起來,不耐煩道。
傅遐邇手下鼻尖一頓,一點墨漬暈染開來,一張宣紙就這麽廢了。
“這麽著急走,是要去見你的好哥哥麽!”他放下筆道。
傅遐邇開口的快,連他自己都沒覺出剛才的話裏多了幾分酸意。
殷悅怔了怔,反問道:“與你有什麽關係?你能帶著表妹出門玩,我就不能跟義兄一起看看畫舫?你是官老爺,該問的是和案子有關的問題!”
他隻會對季蘭香好,對表妹說話的時候都是柔情似水,可到了自己這裏就永遠沒一張好臉。
他不是討厭自己嗎?
那自己出去見誰又和他有什麽關係。
傅遐邇默了默,難得地好脾氣:“坐下說。”
殷悅又坐了下來。
傅遐邇:“喝茶!”
殷悅別過頭去:“不喝!”
傅遐邇一愣,眉頭皺了起來。
殷悅不高興道:“這茶都涼了,你見過那個楚家養大的孩子喝涼了的茶?”
傅遐邇看著她,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嬌氣。
他站起來,走到茶爐邊給殷悅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了她麵前。“喏。”
殷悅捧著茶喝了起來。
傅遐邇看著她說:“從前沒少聽說你爹娘的事跡,他們兩個都是厲害之人,泰山崩於前都能麵不改色,怎麽生出的你,這麽害怕屍體,嗯?”
他站在殷悅的麵前,忽然笑著說道。
今日看她嚇得臉色慘白的模樣,應該是怕極了屍體。
殷悅愣了愣,倒是有幾分沒想到傅遐邇竟然能在自己麵前這麽平靜地說出和她爹娘有關的事情。
她低頭說:“你知道我爹娘為什麽那麽厲害嗎?”
傅遐邇:“不知道。”
殷悅:“因為他們都是不幸的人。”
她低頭看著手裏的茶杯說道:“你見過那個生活幸福無比的人,會在戰場上拿起刀劍被迫勇敢。因為不幸,在他們當時的生活裏,沒有一個人能替他們保護自己。不厲害,怎麽活下去?”
別人靠不住的時候,就隻有靠自己。
爹娘當時生活的世界就是如此。
若不是在苦痛中千磨萬擊,又怎麽會有後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姿態?
比起爹娘那樣一往無前,她倒是心疼當年他們所經曆的一切。也更願意做現在的自己。
殷悅:“我自小就知道自己和他們是不同的。我沒有他們那麽慘痛的人生,也不需要多勇敢。身邊的人都疼我,我為何一定要變成和爹娘一樣的人?”
怕屍體又如何,她知道就算自己怕的東西再多,也沒必要在人前故作堅強。
比起爹娘她自是不如的,但是她也不覺得有多羞恥。
傅遐邇怔了怔,“你知道今日死的人是誰嗎?”
殷悅:“不知。”
傅遐邇:“是朝議大夫家的庶女。”
就在殷悅進來之前,他已經讓小石頭去查了最近的卷宗了。
自從那一日朝議大夫帶著庶女去過一趟傅府後就再也沒有回去,一日後,朝議大夫家就差人報了案。但庶女始終未找到。
直到今日他們的畫舫將那個庶女絞入機關艙,這樁失蹤案才算了結。
但如今,失蹤已經變成命案了。
殷悅不解道:“不論她是誰家的女兒,你隻管查案就是,和我有什麽關係。”
傅遐邇:“屍體是你絞進去的。”
原本屍體在河底泡著,若是被人發現,還有機會直接撈回來。但現在都已經被絞斷了,便是死無全屍。
傅遐邇叮囑道:“朝議大夫一家難纏,你回去之後今日便盡量不要再出門了。免得他們再拿此事找你麻煩。”
楚家何等闊綽,隨便咬住他們身上一塊肉都夠一些人吃半輩子了。
朝議大夫不會善罷甘休的。
殷悅怔了怔,絞斷屍體隻能算是一個意外,和她實在沒有什麽關係。
但朝議大夫家的庶女死無全屍了也是不爭的事實,她家裏人痛失愛女,眼下又沒找到可疑的凶手,確實有可能上門來找麻煩。
殷悅頓時笑眯眯地湊到前去:“傅哥哥,你是不是在擔心我啊?”
傅遐邇一愣,立即背過身去道:“誰是你哥哥。你正兒八經的好哥哥在外麵呢!”
殷悅大半個身體傾過桌沿去,伸出一根手指頭勾住了傅遐邇負在身後的手。
傅遐邇的身體一僵。
酥麻的感覺從他的指尖直達整個背脊。
傅遐邇回頭看著身後的小妮子。隻見她的眸光瀲灩,欣喜地望著自己:“但是你也擔心我不是嗎?”
雖然當時傅遐邇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可是真有事情時,傅遐邇也沒有對他們落井下石。
縱然他刻薄至極的話已經傷了她很深,但隻要他的一個關心,殷悅又可以開心好久。
這就是一個少女心間不求回報的愛意。
傅遐邇怔了怔:“大白天地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快跟你哥哥們回去,最近少出門惹事!”
殷悅笑著鬆開他的手道:“那是不是以後在夜裏沒人的時候,我就可以拉著你了?”
傅遐邇一愣:“?”
她的腦回路有點過分清奇。
殷悅知道他刻板,說不得這樣的玩笑,又很快站好:“好了,我不說這些話了,那我先回去了。”
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偏廳門口,又笑嘻嘻地對傅遐邇說道:“往後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直接說就好。我不怕大庭廣眾。”
她覺得,傅遐邇就是關心自己才特地把她單獨叫進來問話。
一定是這樣的!
走出偏廳,殷悅歡喜地像是一條叼到了肉骨頭的小狗狗,拉著楚曜之的手臂,“好了,我們回去吧。近幾日西京不太平,我們可要在家裏待好!”
楚曜之一怔,錯愕地看著自己麵前的傻孩子。
進去之前還惴惴不安的一個人,怎麽出來的時候就像是吃了蜜糖一樣高興。
傅遐邇在裏麵都跟她說什麽了?
而對這一切最錯愕的莫過於趙元庭。
他看著殷悅出來時歡喜的神情,就已經知道她如今對傅遐邇之前說過的話已經完全釋懷。
隻是短短的兩人私下裏的相處,傅遐邇就能讓一個已經生氣了那麽久的人眉開眼笑。
而他字斟句酌的每一句話,換來的卻常常隻是殷悅的一笑而過。
感情裏哪裏有什麽公平可言。
不過是各自在朝著自己的心之所向奔赴而已……
殷悅高興地差點忘記帶她來的義兄,一直走到大理寺門口才想起回頭看他一眼:“義兄?”
已經落後一大截的趙元庭嘴邊牽起一抹笑意:“義兄還有點家事要處理,你跟著楚曜之先回去吧。”
殷悅怔了怔,眼底透出了幾分不解。
而趙元庭說完已經錯過殷悅,朝著與他們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上了馬車,殷悅還在迷惑為何義兄要先走。
直到她身旁的楚曜之說:“悅悅,你有想過要尊重別人對你的心意嗎?”
殷悅一愣:“什麽意思?”
楚曜之道:“誠然你義兄對你很好,但他做這一切也不是理所當然。你可以繼續追求自己喜歡的人,但他人對你好的心意,你也不能忽視了。”
世子爺先前因為殷悅和傅遐邇起了口角,如今殷悅和傅遐邇之間的關係又恢複如初了,把世子爺置於何地。
他和傅遐邇之間可沒那麽容易重歸於好。
趙元庭雖然從未細說,但他的那份心意,楚曜之還是希望殷悅至少能知道一點。
不是每個哥哥,都隻把自己的妹妹,當做妹妹。
殷悅怔了怔,她撩起簾子向後看,可趙元庭的身影早已經沒入了人群裏。
殺害朝議大夫庶女的凶手一直沒有被找到。傅遐邇為此事連著在衙署裏待了兩日。
這一日他回家洗沐,恰好在經過花園之時碰到了季蘭香。
“遐邇哥哥好!”季蘭香兩步之外就對他行了個禮。
傅遐邇腳步頓了頓。六月燥熱,他看著頭頂的烈日炎炎,問道:“這麽熱的天氣你怎麽出來了?”
姑娘家不都怕曬,愛護著自己白皙的皮膚嗎?
他看殷悅就是那樣的。
逢著有太陽的時候,她必然要打一把傘再出門。
季蘭香道:“聽說遐邇哥哥回家了,有幾件事情想告訴哥哥。我們在西京城的府邸馬上就要掃灑幹淨了,再有兩日應該就能搬過去了。提前與遐邇哥哥說一聲。”
傅遐邇道:“知道了。隻是此事你與家父說更好。”
季蘭香掩嘴笑了笑:“本來此事應該先告訴姨丈,但姨丈一直待在官署裏,比遐邇哥哥還少見,所以就……”
他們傅家的兩父子都是認真辦事的人,一旦埋頭在公文裏,就算是十個人去抬不起頭。傅遐邇就是遺傳了傅見寒的這個特點。
傅遐邇道:“知道了,若你們提前搬出去了,我會向父親稟告的。”
季蘭香欠了個身,就退了下去。
傅遐邇走了兩步,又忽然回頭叫住季蘭香道:“蘭香,你覺得一個女子叫別人好哥哥,有心動的意思麽?”
季蘭香愣了愣,忽然笑道:“是有誰在遐邇哥哥麵前叫了好哥哥了麽?”
傅遐邇:“查案所需。揣摩一下他人的想法。”
季蘭香掩嘴笑了笑:“雖不知喜不喜歡,但總歸不至於討厭。至少是該很親昵的關係了。”
傅遐邇眸底的光忽然暗了幾分。
親昵。
那倒是真的挺親昵的。
“你回去吧,京中最近並不安全,盡量少出門。”傅遐邇道。
季蘭香:“是。”
傅遐邇徑直回到書房。
脫去一身官服後,整個人都涼快了不少。
沒過多久,小石頭就帶著季蘭昌走了進來。
“公子,蘭昌表小姐找您。”
傅遐邇愣了愣,“叫進來。”
季蘭昌在門前認真扶了下自己的發鬢,端著一碗糕點和綠豆湯走進了屋裏,“遐邇哥哥!”
傅遐邇坐在書案邊,低頭說道:“你也是為了搬出去的事情來的吧。你姐姐已經跟我說過了。”
季蘭昌一愣:“我,不是啊……”
她的眼底乍然閃過一絲不悅。怎麽姐姐的嘴巴那樣快,簡直就像巴不得趕快離開似的。
傅遐邇:“那你來作甚?”
在閨房待著不好嗎?
季蘭昌立即端著綠豆湯走了過去:“天氣漸熱,怕遐邇哥哥辦公疲勞中暑,我特地背了些不膩味的綠豆湯和小糕點。遐邇哥哥邊吃邊休息,解解乏。”
她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了案上,卻不知那些食物恰好擋住了桌上的文書。
傅遐邇薄唇一抿。
“無事就先出去吧。”
季蘭昌愣了愣,眸光落在了傅遐邇的額頭上,“遐邇哥哥都出汗了,我幫你擦擦吧。”
她從腰間掏出帶著香氣的手帕就要傅遐邇的臉上湊。
誰知傅遐邇卻避之不及地躲開了!
季蘭昌一愣。
傅遐邇:“表妹,注意身份!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可以隨意給其他男子用自己貼身的香巾擦汗。”
季蘭昌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她看著手裏的香巾,暗忖世上怎麽會有這麽不解風情的男人!
可傅遐邇既然芥蒂這些,她就不能去觸對方的眉頭。
季蘭昌笑了笑,把香巾遞了過去:“那遐邇哥哥自己擦。”
傅遐邇的唇縫一壓,饒是心底不喜,也不好在小石頭麵前讓季蘭昌太過丟臉。
他伸過手去,但季蘭昌卻在將手帕給他的時候,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姑娘的手指溫軟,本該是叫多少男子都會悄然心動的東西。可到了傅遐邇這裏,他卻猶如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
他猛地抽回手去,一下從案邊站了起來!
沒被塞進他手裏的香巾落到了案上,傅遐邇:“季蘭昌,你成何體統!!”
季蘭昌整個人愣住,“我……”
她隻是想和傅遐邇示好……
但傅遐邇可不是這麽認為。
她都不要臉地摸自己的手了。實在出格!!
傅遐邇指著季蘭昌的鼻子罵道:“不知檢點,你真該跟你的姐姐好好學學!沒搬出傅府之前,你不要再出自己的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