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凶徒(五)
第909章凶徒(五)
季蘭昌愣在書房裏。
傅遐邇雖以外麵不安定為由讓她待在家裏,但事實上就是罰她禁足。讓她不要再出門了。
季蘭昌回頭瞪了小石頭一眼,指望著她能幫自己說兩句話。可誰知道小石頭真的就是個悶石頭,一聲都不吭的。
季蘭昌惱極,傅遐邇又說道:“還不下去!”
季蘭昌眼眶一紅,頓時哭著跑出了書房。
小石頭看著書案上的那條香巾,這才開口說道:“不過是一個表小姐,與咱們也不算特別親的關係。公子何苦與她相計較呢?過不了幾日她便走了,公子一番嗬斥還要讓您傳出待人嚴苛的名聲!”
他也隻道季蘭昌不算什麽識大體、知禮儀的姑娘,否則也不會這麽不知恥地當著自己的麵對公子曖昧、示好。
但公子為了這麽一個人折損了自己的名聲,豈不是更不劃算了嗎?
傅遐邇氣呼呼地重新坐了下來,撿起書案上遺留下來的香巾就丟了出去:“都是親姐妹,怎麽她就不如蘭香識禮儀!”
小石頭連忙上前拾起了香巾退了出去。
傅遐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氣得又掏出自己隨身的汗巾連連擦了好幾下!
但是不知怎的,他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衙署裏的畫麵。
殷悅趴在桌上前傾著身體看著他,兩根手指悄悄地勾住了他負在身後的手。軟軟的,暖暖的。
傅遐邇後知後覺地發現,他那時候竟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定是那時候忙於查案的事,忘了!
季蘭昌哭著跑回院子,迎頭又撞上了季蘭香。
季蘭香見自己的妹妹哭的這樣傷心,又忍不住關懷道:“你怎麽了?”
季蘭昌惱恨地瞪了她一眼,“都怪姐姐。那麽早告訴遐邇哥哥我們要走幹什麽,就不能多留幾日麽!”
季蘭香更費解了。“這本就不是什麽好隱瞞的事情啊。”
季蘭昌:“若不是你急著要走,我本來可以和遐邇哥哥多親近一點,現在機會都木沒了,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方才我去送甜湯給遐邇哥哥喝,遐邇哥哥還嗬斥了我。要將我禁足了!”
她今日想要討好傅遐邇卻偷雞不成,傅遐邇還惱了她。
眼下若是走了,日後想要再挽回傅遐邇的心就更沒有機會了。
誰知季蘭香聽完她的話以後臉色卻沉了下來。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在得知自己沒有勾搭傅遐邇的心思以後,就一心想要自己上,花光了心思在怎麽討好男人上。
眼看她們就要搬出去了,她還以為蘭昌這兩天已經斷了這個心思。
沒想到她還是一門心思地想要往傅府裏紮!
“你夠了!”季蘭香忍無可忍道:“遐邇哥哥多規矩的人,若不是你在送甜湯的時候坐了什麽,他好端端地會罰你禁足?傅府讓我們暫住已經很對得起我們了,你不要貪心不足,有些東西不是我們的,何苦強求!”
她也不再理會這個不懂事的妹妹,連侍弄了一半的花草也不管了,徑直回了屋。
從前她本不對妹妹那麽凶,許是六月燥熱,這次就連季蘭香也氣上頭了。
她自然也沒有發現,季蘭昌在她一頓嗬斥以後,眸子也在她轉身以後,陰暗了幾分。
“你不爭的東西,我自己會爭,用不著求你!”
隻要是擋了她路的人,她以後一定都會除掉!
季府落定在了西京城南邊的福安坊裏。喬遷大喜的那一日,季府邀了不少賓客前去上席。
季母也來了,還沒開席就拉著季蘭香問傅遐邇在哪裏,一副忙不迭地想要感謝他這段時間對兩個女兒的照顧的樣子。
季蘭香道:“遐邇哥哥近日來忙著辦案,應該會來的晚些。母親不用著急。”
季母道:“怎麽能不著急。要是我們和傅家的人打好關係,說不定日後你們姐妹兩的親事都有著落了!”
一旁剝水果的季蘭昌一聽,臉上頓時閃過了一抹喜色。
母親也有此意?
那她們母女豈不是心靈相通了嗎?
可她還沒高興多久,就又聽自己的姐姐說道:“母親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免得惹遐邇哥哥惱。到時候不僅攀不上這門親事,還要叫咱們家日後在京城裏少了一個依傍。”
季母:“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你們都是正好的年紀,你又出落的這麽好看,你怎麽就知道傅遐邇不可能喜歡你?”
季蘭香直白道:“您得問蘭昌去。問問她是不是對遐邇哥哥動過心思,最後又是怎麽讓遐邇哥哥生氣,讓她在傅府裏的最後幾日禁足了的。”
季蘭昌的臉色一白,“姐姐,你怎麽這樣!”
這件事情她到現在還沒向季母提過,蘭香在娘的麵前揭她的短,讓娘以後怎麽看她!
季母詫異地看了小女兒一眼,心底的算盤登時都被攪和空了。
“還有,遐邇哥哥是宰相的兒子,生的又風流倜儻,當朝多少人傾慕於他,連頗受皇上寵愛的葳蕤公主都不例外!您覺得自己的女兒能和一朝公主比肩嗎?”季蘭香繼續說道。
季母一聽到公主兩個字就心生敬畏了,連忙問道:“那個公主,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季蘭昌:“不就是個作天作地的小紈絝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季蘭香看了她一眼,對季母說道:“她家世背景厲害的很,我瞧著遐邇哥哥也挺在乎她的。一會兒您見了就知道女兒為什麽不想爭了。”
季蘭昌一愣,剛想問姐姐為什麽要請那個掃把星,門口就有下人通傳道:“葳蕤公主到!”
季蘭香一抬頭,對季母道:“母親稍候。我去迎一迎。”
站在門口寒暄的賓客們都是一愣,季家雖然與前宰相季允有些關係,但也不算特別鼎盛的門庭,怎麽還能請得來葳蕤公主這樣的大人物呢?
其實就連殷悅自己都很意外,季蘭香竟然會請她來赴自家的喬遷宴。
明明他們都沒有見過幾麵。
可季蘭香送信來給她的時候說了,今日傅遐邇也會來,她若是來赴宴,說不定還有機會見傅遐邇一麵。
她心底有私心,就忍不住來了。
季蘭香走到門口,一看殷悅今日認真的打扮,頓時就讚道,“公主今日好生漂亮。”
她穿的是一身金黃繡裙,極容易顯老顯俗的幾件金飾戴在她的頭上,卻一點都不覺得俗氣,反倒是襯的她愈發俏麗。
西京城裏絕沒有第二個人能將金色穿的如她一般好看的了!
殷悅有些拘謹地看了她一眼,“我來這裏,會不會影響你的名聲啊?”
她感謝季蘭香邀自己前來的心意,卻又害怕自己從前的行徑太過放肆,以後京城中人要看季蘭香不順眼,才有此一問。
季蘭香倒是沒想到她能這樣為自己著想,心底霎時浮上了一股暖意。
她立刻拉過隱約道:“你能來,季府裏才算是蓬蓽生輝。”
季蘭香把殷悅帶到了季母麵前,興奮地介紹道:“娘,這位就是葳蕤公主。”
季蘭香本想和季母認真地介紹一下殷悅,誰知道季母一看到殷悅就呆了。
雖然是過來人,但是一直生活在偏僻州郡的她這輩子哪裏見過殷悅這般裝扮華貴俏麗的人兒?
她怔了半晌才站起來道:“老身是不是要給公主行李啊?”
殷悅連忙扶住她道:“今日您是主,我是客,本就不必多禮。”
季蘭昌聽到這裏隻覺得殷悅虛偽。從前多能作威作福的人啊,在她娘麵前就裝起來了。
她“哼”了一聲,也不管會不會失禮就當著殷悅的麵走了。
殷悅一愣,錯愕地看了對方一眼,“她是?”
季蘭香尷尬地解釋道:“我妹妹蘭昌,不懂事。”
季母也立刻殷勤地說道:“公主快坐!”
殷悅坐了下來,對小珠子使了個眼神。
小珠子捧著一個盒子打開來,道:“這是公主送給季府的喬遷裏,希望主人家不嫌棄!”
季母的呼吸一滯,“這……”
比碗口大的紅瑪瑙,就那麽隨便放在了一個木盒子裏。
可看葳蕤公主和小婢女的眼神,顯然不覺得這個禮物有什麽舍不得的。
季母徹底驚了。
這麽值錢的玩意兒,葳蕤公主送出來也是眼都不眨的嗎?
殷悅說道:“這是一塊整瑪瑙,日後切了做成鐲子或是項鏈一套的首飾也好看,我想蘭香姐姐以後常待在西京,會需要一樣比較得體的東西戴出去。或是日後蘭香出嫁了,戴這樣的一套首飾也好看應景!”
西京城多少勢利眼,這東西對一般人來說可太要緊了。
季母怔怔地咽了口唾沫。
她看了看闊綽無邊,又豔麗無比的葳蕤公主,又看了看自己那位相形見絀的女兒,終於知道季蘭香為什麽不想爭了。
她是過來人,自然比季蘭昌更懂那些貴公子哥看上草民家的小姐的故事終究隻是出現在話本裏比較多。
普通人家的女兒,何必在公主麵前自取其辱呢……
季母立即喚人收下了葳蕤公主的見麵禮,季蘭香就道:“那我先帶葳蕤公主去別處看看。一會兒遐邇哥哥也該來了!”
季母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道:“去吧,去吧。你在西京城中有個朋友我也高興。”
尤其是有個這麽有錢的朋友。
殷悅還是第一次跟季蘭香私下裏幾麵,仍有些拘謹。
兩人走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殷悅才問道:“傅遐邇今天真的會來嗎?”
季蘭香:“你就放心吧!我剛才偷偷差人去問過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殷悅好奇道:“你這麽幫我們,但你自己,你不喜歡傅遐邇嗎?”
季蘭香笑了笑:“遐邇哥哥是個尤其倜儻的男子,許多人應該都會喜歡他的吧。但他對我而言太嚴苛了,他死守著禮教卻不愛去麵對自己的內心,我是不太適合這種人的。”
殷悅一怔,問道:“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季蘭香:“我喜歡……那種對我能夠愛的很炙熱,很勇敢,可以不顧一切,不畏流言蜚語的人。”
她雖然懂禮儀識大體,但是心底卻仍有一團渴望著被偏愛的炙熱的火。
這種炙熱必須是指向她一人,為她獨有。
如今既然知道傅遐邇對殷悅其實有情,隻是藏得太深,她又何必去做妨礙這兩人的棒槌。
還不如幫葳蕤公主一把。說不定還能多結交一個朋友。
殷悅瞅著自己的鞋尖,忽然低頭笑了起來。
她一直以為季蘭香會有親近的傅遐邇的想法,會是自己的情敵,卻沒想過她是想要成為自己的朋友。
這多好。
季蘭香那麽討傅遐邇的喜歡,有她幫助,傅遐邇一定也會對自己改觀吧。
兩人相視一笑,藏在袖中的手已暗暗牽了起來。
季蘭香道:“遐邇哥哥是個讀書人,同時也工於樂器,你若是懂一兩樣樂器,便能讓遐邇哥哥對你有所改觀了。今日就是個好機會,你要不要試一試?”
殷悅立即點頭道:“要!我,我會古箏。”
季蘭香:“我記得遐邇哥哥會吹笛,今日我就幫你們安排一次機會。”
殷悅欣喜地點頭。
“好!”
傅遐邇一直在大理寺裏待到處理完公文才離開。
等他到季府之時,宴席已經開始過半。
傅遐邇不想半道入席,就在偏廳裏隨便吃了些糕點。
這時候季蘭香走了過來,對他道:“府中後花園的風景不錯,遐邇哥哥若是覺得無聊,何不去那邊走走!”
傅遐邇微微頷首:“好。”
季蘭香為他指了個方向,“遐邇哥哥先過去,我還需要處理些客人的事情,一會兒就去找你。”
她說完即刻溜走了,也不給傅遐邇抓住自己的機會。
傅遐邇按照季蘭香指的路線走到了後花園。
園中修了一個八角亭,亭子四周都掛了竹席遮陽。花叢掩映之間,隱約可見一個女子的身影坐在那裏。
傅遐邇不想打擾,轉身便要走。
隻是在他抬步的一瞬間,亭中忽然響起了一道箏樂聲。
傅遐邇腳步一頓。
詫異地往亭子裏看了一眼。
流暢的樂聲自亭中一泄而出,仿若一道流水已經將傅遐邇包裹。
須臾,箏樂之聲見轉鏗鏘,好似兩軍對立示威。續而,箏樂之聲愈發錚錚,氣勢磅礴有如兩軍交戰之鐵馬金戈。
傅遐邇眸光裏透出些許驚豔,又往亭中靠了兩步。
亭中箏樂不止,眼下已是最為驚心動魄的時候。驀地,一道洪水之勢撫箏之後,箏樂之聲再伴以幾次如鼓點幫的敲打之後戛然而止。
仿如一場大戰在雙方交鋒之後乍然停歇。
聞聲之人還沒盡興,一場箏樂盛宴已然落幕。
傅遐邇的嘴邊倏然提起一絲笑意。能奏箏樂之人極多,能奏出戰場之聲勢的人卻極少。能在一場大戰之後收尾還如此利落之人,更少。
是哪裏來的姑娘,有如此才學氣魄?
箏樂倒是不俗!
傅遐邇往亭子邊走了幾步,倒是有幾分想要認識眼前之人了。
殷悅聽著外麵的動靜,緊張地搓了搓手。
他的腳步好像越來越近了。
他要過來了嗎?
如果他發現亭子裏的人是自己,他還會高興嗎?
傅遐邇和亭子之間的距離剩下不過兩三步。
這時候,小石頭卻突然從花園外跑進來道:“公子,不好了!城中又發現了一具屍體!同上次一樣,也是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