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晏銘微微轉醒,好生費力地坐起身來,半倚在榻上,幽幽道:“阿年,你阿姊她,唉……”


  “阿姊她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歸來,阿爹需一切寬心,好生靜養即可。”立於床畔的羸弱少年道。


  “為父征戰四方,戎馬一生,護北臨蒼生免遭流離之苦。為父無愧於北臨,無愧於百姓,唯一心存愧疚的人,卻是自己的女兒。”


  少年眼中盡是愧疚之色,幽幽道:“若非我,阿姊又豈會這般?阿年本不該存活在這世上,阿爹與阿姊便不會這般為難。”


  “這又豈是你的過錯?”隨著一聲歎息,屋內陷入一片沉寂。


  世人皆道護國大將軍晏銘好福氣,戎馬一生,深獲聖恩,甚得先帝寵信。結發妻子早逝,他此生未再續弦,但養育的一雙兒女,卻是人中龍鳳。


  當年,他的長女晏殊言在臨豐帝壽宴上一舞驚鴻,驚豔了四座。晏殊言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引得皇室的貴胄子弟朝思暮想,茶飯不思。那些世家子弟紛紛向她下帖,邀她外出遊湖賞花,她亦是一一婉拒,卻令那些人更是死心追隨,甚至揚言非晏殊言不娶。世人皆道,晏殊言如此出塵卓絕,尋常男子自是配不上她,定然是入宮當娘娘的命。即便她素來深居簡出,她的傾城之貌與不匪之才亦向來為外人所津津樂道。


  再說他的長子,即晏殊言的胞弟,晏殊年。他自小便師從於北臨第一劍客鬼宿,武功卓絕。且滿腹經綸,文采斐然,深得臨豐帝賞識,後成為太子侍讀,與太子交好。且他生得儀表堂堂,待人亦溫潤有禮。宮中的公主,深閨的千金,早便對他芳心暗許。


  世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傳聞之中那德藝雙馨的晏殊言與文韜武略的晏殊年實則為晏殊言一人所扮,真正的晏殊年常年在深宅大院之中,不甚外出。此事的緣由,倒是有了些年頭。


  當年,晏銘凱旋而歸,帶回一名女子。此女便是晏殊言與晏殊年的母親,白妗。無人知曉她的來曆,隻知曉她當年在戰場上救過晏銘一命,後與晏銘相愛,同他回了北臨國。晏銘與白妗成親後不久,白妗便有了身子。然,東垣國來犯,晏銘便領兵去了前線殺敵,保家衛國。那日,他班師回朝,剛至京城,便接到白妗早產的消息。他匆匆趕回晏府時,白妗正在生產,生下一雙兒女後,白妗便撒手人寰。而晏殊年,卻在母體中帶毒,一生下來便幾欲夭折。好在晏銘手下能人眾多,才堪堪保住晏殊年一命。雖是保住了命,但晏殊年的身子格外羸弱,自小便是泡在藥中長大。晏銘當年向白妗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白妗逝後,他便發誓此生絕不再娶。晏殊年體弱,難以擔起守護晏府的重任,是以,這重擔便悉數托付於晏殊言身上。


  自晏殊言三歲始,晏銘便讓她拜鬼宿為師,習武藝,又請來夫子教習學問。年歲再長一些時,又聘來嬤嬤教習她琴棋書畫。而晏銘最為愧疚的是,晏殊言比同齡的孩子更為早熟。鬼宿曆來嚴厲,便是習武的男童,亦偷偷抹過數次眼淚,晏殊言恁是一滴眼淚也不曾掉過。且尋常女子又怎會受得了個中苦楚:三伏天時日中習武,隆冬時雪裏打坐,寂寂深夜秉燭溫書。她咬牙堅持了下來,不哭,亦不鬧。


  “明日,你便動身前往慈安寺,切勿拋頭露麵。我便對外宣稱生母忌辰將至,阿言前去齋戒,順道為家弟祈福。”晏銘沉聲道。


  “阿爹為何這般著急?”晏殊年不解。


  “太子與你阿姊,唉!還有半月便是太子的壽誕,皇後定會邀你阿姊入宮,屆時自是難以推辭。你性子純良,自是不會虛與委蛇,便是有太子幫扶,亦難逃宮闈中的陰私之計。若身份之事被瞧出端倪,這便是誅九族的大罪。好在本國曆來重孝悌,以此舉脫身乃是上上策。”


  晏殊年道:“一切聽從阿爹安排。”


  晏銘微微闔眼,聽著窗外落雪之聲,輕咳一聲,道:“今冬分外嚴寒,我總生出不詳的預感。”


  “孩兒亦感如此,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隻是不知,是否與我晏家有關。”


  一聲輕歎,消散在朔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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