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河現下正值汛期,水流自是湍急不已,若是尋常人落入河中,定是有去無回。好在晏殊言隨漁家女習水,增了一番見識,如今水性倒是極佳。落入水中不久,她便尋到一根浮木,借著那根浮木在水中漂流,這才得以求生,隻是滿身淤泥沙,著實狼狽。世人皆道晏殊年是那九天仙人揮毫而出的男子,酌墨為發,神木為骨,自是天水風流。如今這等模樣,若是被人瞧見,倒真是教多少女子碎了芳心。
待她及岸,早已精疲力竭。密林幽森,傳來野獸此起彼伏的嚎叫,倒真是應景。手臂在此前的打鬥中負傷,血流不止。她急忙撕下一塊衣袍,勉強將血止住,以免殺手循著血跡追來。林間樹木繁茂,幾欲蔽月,借著那影影綽綽的光,她避開野獸,在林間穿梭。
臂上的傷口猶如萬千螞蟻噬骨,令她心口發疼,仿若有人拿著針戳她的心窩一般。且正值夜半,林間更深露重,使她頭昏腦漲,四肢亦漸漸無力,額間盡是冷汗。晏殊言又走了片刻,這才停住腳步,倚著一顆巨樹微微喘氣。
附近傳來一絲輕響,雖幾乎微不可聞,但她此時猶如驚弓之鳥,在這林中是草木皆兵,自然聽聞了動靜。這聲音不似山間生靈在夜中穿梭之聲,更像是高手的腳尖輕輕掠過葉上,花葉搖曳之聲。佩劍早已丟失,不見了蹤跡,身上隻餘下臨走時阿弟贈她的那把匕首。她輕輕抽出匕首,握在手心,躲在這棵巨樹之後。目光如炬,宛若隱匿於黑暗之中的豹,緊緊凝視著獵物來時的方向。仿若下一刻,她便會撕碎獵物的脖子,嚐到鮮血的甜美。
好半晌,那人才悄無聲息地才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他雖身著玄衣,卻並非夜行衣的樣式,應該不是蘇相遣來的殺手。來人四處張望,看這架勢,應是來尋她的。樹木蔥鬱,林中月色淡薄,她雖會些武藝,內力卻是不足,是以,並看不清來人的麵容,隻知是個身量極高的男子。她並未貿貿然出聲,而是屏住呼吸,隱藏自己的氣息,使自己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她聽得那男子微微的喘息,直到那人走近,她才如鬼魅一般自樹後閃身而出,咬咬牙,忍住手臂的刺痛,握著匕首就朝來人刺過去。
想來此人武藝極高,饒是平日裏,自己也並非他的對手,遑論此時她已受傷。來人輕而易舉地化解她的攻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身一帶,須臾之間便已將她擒住。她腳下生風,向後一勾,朝那人的小腹踢去,亦被他輕易化解。誰料卻因此牽扯到臂上的傷口,疼得她霎時麵無血色。
“來者何人?”她的雙手被反剪於身後,背對來人。饒是她此刻已精疲力竭,她亦用冷冽的語氣將那抹脆弱掩了去。若非她靠著一股意念堅持了下來,怕是早便失去了意識,倒在這寂寂山林,不知歸處。
來人並未開口,隻是一把將她擁在懷中,一股淡淡的湖墨香縈繞在鼻間。懷抱溫暖,像極了當年的那個擁抱。那個歲暮天寒的寂夜,那抹奮不顧身向她遊來的身影,那句承載著秀麗江山的情話,那,是她年華中最柔軟的記憶,是她割舍不斷的情緣。
“臨鈺,是你嗎?”她不由得闔眼,聲音軟糯,言語間是女兒家的柔情。
來人環在她肩上的手緊了緊,未曾答話。
她轉念一想,卻道是自己將才魔怔了。臨豐帝向來器重臨鈺,怎會讓他來前線?更何況,臨鈺的武藝乃宮中禁衛所教,還不及自己。隻是,來人究竟是誰?她微微掙紮,卻絲毫不起作用。
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間,便有鳥獸驚起。看這架勢,必是有大批人馬朝此處趕來。晏殊言臉色一凝,此番前來的殺手實力不亞於之前那一撥,且數量更甚之前。
她早已精疲力竭,神色倦怠。這次,恐怕再也不能全身而退了罷。她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來人鬆開對她的鉗製,一把將其抱起,在她還未來得及回神的刹那,朝密林深處掠去。被他擁在懷中,看不見麵容,隻瞧見那一雙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輝。懷中溫暖,竟讓她生出一絲倦意。
耳畔傳來利箭的破空之聲,那人擁著她在箭雨中飛奔。一聲悶哼,他腳下一滯,繼而又飛快地朝前掠去。臉上有濡濕之感,她伸手一摸,借著月光細看,竟是滿手鮮血。她抬眼一瞧,明晃晃的利箭穿肩而過,箭尖泛著寒光,距她之近,令她驚駭不已。心下湧起一絲異樣的情愫,不知為何物。
半路忽地多出一撥人,與那撥殺手纏鬥起來,這才讓他們得此機會逃離。那人還在山間飛奔,低頭見她麵容困倦,輕聲道:“困了嗎?那便睡罷。”
他的聲音像是山風過耳,又像是繾綣的琴音,山澗泠泠的溪水,寧靜而美好。一路顛簸,她伸手拉住他胸前的衣襟,沉沉睡去。他的唇角勾起,山月也為之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