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晏殊言微微轉醒,頭還有些暈沉沉的,她睜眼環顧周遭的形勢。一縷陽光自頂上的縫隙照進山洞,光影斑斕,她這才得以看清所在的環境。
山洞雖不大,還有些許陰暗潮濕,卻足夠隱蔽,那密密麻麻的藤蔓幾乎將洞口完全掩住。洞中有一股糞便的味道,想來此處曾是某種野獸的棲息之處。她撐著手臂從地上坐起身來,半倚著石壁,蓋在身上的衣裳滑落,這才發現自己肩上的傷口早已被人包紮好。耳邊傳來淺淺的呼吸聲,她抬眼便瞧見昨夜救她的男子,身上隻著月白色中衣,現下正背對著她倚在暗處的石壁上。
她將才弄出這般大的聲響,也未見他有何動作。是以,她便自地上起身,慢慢踱過去,這才看清那匿於暗處的傾世容顏,韞彧之。刹那間,她怔愣在原地。
韞彧之作為南韞新帝,朝中之事定然還需他費心定奪,怎會私自離宮,不聲不響地跑到前線來?況且,北臨安插在南韞的細作也不曾傳來此事的消息。晏殊言的思索,被他的一聲嚶嚀打斷。
借著微弱的光,她這才發現,他背上的傷口真真是傷得不輕。利箭早已被他拔掉,扔在一旁,傷處的血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鮮血流在地上,蔓延至四周。此番景象,當真是令人驚駭。若非他尚有呼吸淺淺,她定會以為,他早已因流血過多致死。她看了看傷處,若是再深半寸,便會傷及他的內髒,屆時,便是大羅神仙在世,亦是無力回天。
驀然,韞彧之倒在地上,渾身顫抖,眉峰緊蹙,似在忍受著巨大的痛楚。這番突然,倒令她受驚不小,見他這般難受,她便細細打量著他。
他唇色發紫,麵色慘白,連指甲亦泛著青色,確是中毒的症狀。她凝視著他的傷口,血色鮮紅,地上的箭尖透亮,可見亦未淬毒。那這毒,究竟是從何而來?
晏殊言皺眉,將手指搭在他的脈上,閉眼仔細診脈。思索片刻,忽然似是又想到何事,便仔細端詳著他。而後,晏殊言便捏著他的下巴,撬開嘴,打量著他。
世人隻知曉她所扮的晏殊年文韜武略,卻不知,她的另一個身份,神醫老人的關門弟子。自那次神醫老人前來晏府救了阿弟後,她便拜神醫老人為師。奈何神醫老人向來閑雲野鶴慣了,雖收她為徒,但從未親自教她醫術,隻是將以畢生心血所著的《百草寶鑒》傳與她便離開了。後來,神醫老人逝世,世人皆在尋找《百草寶鑒》的下落,江湖、朝廷亦因此掀起無數腥風血雨。隻是無人知曉,此書在她手中。
好半晌,晏殊言才緩緩睜開眼。她歎了一口氣,韞彧之所中之毒乃是寒毒。她推測中毒緣由,應是韞彧之幼年時便已中了此毒,卻不得醫治,由此成疾。寒毒雖不致命,卻亦是令人痛不欲生。尋常大夫乃至宮廷禦醫確是不知曉徹底解毒的藥方,但她卻是知曉的。
然而這寒毒,向來是因寒氣所致,是以,冬日便常會發作。隻是若是中了毒,亦會因此催發寒毒發作。而韞彧之唇齒間隱隱有黑血,那血確是毒血,卻不是自他喉間溢出的。
她頷首沉思了半晌,眸光掠過她肩上的傷口,這才知曉韞彧之所中之毒的由來。原是昨夜,她在打鬥間被黑衣人的長劍劃傷肩膀,隻是當時情況危急,她未曾發覺有何異樣。如今想來,那劍應亦是淬了毒,她在黑水中泅渡了許久,延緩了毒發時間。後來,韞彧之救了她,帶著她尋到了安全之處,為她吸毒,她這才能安然無恙。
晏殊言見狀,心中感慨萬千。
她是北臨將軍,他身為南韞帝王,本就是不同陣營之人。何況,如今南北交戰,他們更應是仇敵,勢必要除去對方而後快。自己若是早日喪命,豈不正遂了南韞的意?他又何苦來此救自己,將自己也置於險境之中?十年前,她不過是出言替他解圍罷了,此後再無交集,個中情誼,還不比她與萍水相逢之人深厚。
若以國家的角度來看,南韞出兵侵擾北臨邊境,掀起戰爭,現下她應出手取了他的性命。奈何,隻要她一想著,韞彧之昨夜為救自己而受傷,現下落得如此境遇,自己此時若是趁人之危,豈非忘恩負義之輩?
在心中糾結了半晌,她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行至洞口,掀開藤蔓,打量著外麵的形勢。
洞外藤蔓老樹根據枝相虯,確是一處極好的蔽身之處。韞彧之竟能尋到此處,倒令她有些佩服了。昨夜前來追殺她的殺手,應是早已搜查過此地,現下林中空曠,隻聽得見風聲,不似有人的跡象。是以,她撥開層層藤蔓,走了出去。
待她歸來時,手中捧著一把草藥,又兜著幾個山果。她將草藥搗成膏狀,將其敷在韞彧之的傷口上,未久,本汩汩流出的鮮血便止住了。她又拿出幾株草藥,碾碎揉成丸,塞進他的口中,推動著讓他咽了下去。好半晌,韞彧之臉上的慘白悉數褪去,微微有了些血色。
她將他昨夜披在她身上的衣袍蓋在他身上,坐於一旁,便是嘴中清甜的山果,她亦是食不知味。她凝視著他,思緒回到了當年那個繁花似錦的春日,她與他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