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時,她以阿弟的身份進入國子監,那是她初見韞彧之。彼時,韞彧之雖是南韞太子,卻亦是南韞送至北臨的質子,地位自是低人一等,在北臨皇宮之中,也稱得上是舉步維艱。
那日,她隨太子一同前往國子監,行至禦花園,她瞧見遠處三五個世家子弟聚在一處欺辱兩少年。
“韞彧之,這是本少爺賞你的糕點!”為首之人正是蘇相的兒子,蘇成。說罷,他便將一塊白芍糕丟在地上,再用力踩上一腳,繼而道:“區區南韞,不過巴掌大塊地兒,想必平日裏,你也無甚機會品嚐這般美味的糕點。如今本少爺賞賜與你,還不快謝恩?”此人雖年幼,其貌不揚,但為人陰狠。是以,晏殊言向來不曾與他打交道。前些日裏,太傅測驗了近來眾學子的學習近況,其中韞彧之完成得格外出色,太傅對此讚譽有加。而蘇成向來無心功課,不學無術,自是被太傅嗬斥一番。想來他是因此對韞彧之心存怨懟,如今便借此機會報複一番。
韞彧之站在原處,望著地上的白芍糕,神色淡然,不為所動。麵對眾世家子弟,他隱於袖中的雙手握緊,骨節泛白,卻終究是壓抑了下來。
“你竟敢無視本少爺賞你的糕點,今日不好好懲罰你一番,教你看清形勢。否則,你一介階下囚,倒還以為自身是南韞太子。”蘇成說罷,便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韞彧之咬咬牙,並未吭聲。
拓跋錚被幾個孔武有力的宮人製住,動彈不得,一雙眸子遍布恨意。蘇成見狀,心中暢快無比。繼而,他又望著韞彧之道:“韞彧之,你若將這白芍糕吃下,本少爺今日便放你一馬。否則本少爺便將你當馬。”說罷,又握拳朝他揮來。聚於一旁看熱鬧的世家子弟俱是歡呼,很是期待接下來所發生之事。
“休想!”韞彧之伸手握住蘇成揮過來的拳頭,冷聲說道。耳邊盡是那些看好戲的世家子弟的哄笑聲,蘇成惱羞成怒,喚來宮人,便要韞彧之下跪道歉。隻是任憑那些個宮人如何對待,韞彧之亦是一聲不吭,依舊定定地站在遠處,挺直了脊梁,像一根硬木。那些個宮人見狀,擔憂到時殃及池魚,相互交換了眼色,便欲出手朝他的臉上招呼了過去。
晏殊言見狀,撇下太子,匆匆趕了過去,大聲道:“住手!”宮人見到是她,心下鬆了口氣,便當真停手,立於一旁。
蘇成本就嫉妒晏殊言不僅文采過人,甚得太傅歡心,且又受太子寵信。何況將才,那些個宮人見著來人是他,便將自己的話當作耳旁風。平日裏他與太子形影不離,自己尋不得機會針對於他。今日,太子不在他身邊,且他又替韞彧之出頭,倒讓自己尋了個機會。
思及此,蘇成開口道:“晏殊年,你平日裏幫旁人倒也罷了,可你豈會不知,這韞彧之,是來自南韞的蠻子。我代替北臨教訓他,要好生遵守我北臨的禮儀,你卻前來插手,你此舉是何意?莫不成,你與這南韞蠻子是一夥的?”
“你這番話,說得倒是有些過了。常言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國子監的學子,難道連這話也不曾聽過?又或者,這便是我北臨的待客之道?若是傳出去讓他國知曉,北臨這泱泱大國,豈不是貽笑大方?”晏殊言朗聲道,帶有少年的稚嫩,其中威力卻教人不可忽視。
“既是質子,此等身份,自是不能與我等皇室貴胄交友,若是如此,我等豈不是自降身份?還是晏殊年你,自知鄙陋,才淪落到與此等人為伍?”蘇成調笑道。
晏殊言聞之,嗤笑道:“提及‘鄙陋’一詞,我倒是有諸多見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是麵容鄙陋,倒是情有可原。隻是我著實不解,某些人麵容鄙陋倒也罷了,又不學無術,成日裏如地痞流氓般撒潑打諢。此等人,便連朱雀街上那賣豬肉的大漢亦是比不得?尤為好笑的是,此等人自詡風流倜儻,學富五車,以為是眾星捧月,實乃蒼蠅眼中的腐肉,真乃一路貨色罷了。”
近旁那些個瞧熱鬧的世家子弟聞言,憋紅了臉,卻不敢出言駁斥,生怕自己一時不慎,應了這“蒼蠅”一說。隻是蘇成本就無甚腦子,聞言便氣紅了臉道:“晏殊言,你罵我一句‘腐肉’試試?”
“俗話說,人分三六九等,實則不然。萬物生而平等,皆擁有追求幸福的權利,皆擁有自尊。便是尋常那些有骨氣的人,亦不願食嗟來之食,更遑論南韞太子。我想某人許是不知自尊為何物,是以才這般作踐他人,實乃作踐自己。麵醜心惡,令人著實不齒。”晏殊言道,話語之間已無絲毫玩笑成分,說得確是有些重了。那些個世家子弟噤若寒蟬,不願引火上身。
那蘇成見狀,怒從心生,當即便要對晏殊言動手。晏殊言雖是女子,那時已跟著鬼宿習了武藝,蘇成本是個不成器的。還未碰著她絲毫,便被她一招製住,疼得他哭爹叫娘:“晏殊年,你休要仗著太子寵信便在此處妖言惑眾。太子隻是一時不察,才被你迷了心智。”
臨鈺早已跟了過來,聽罷此話,麵色不善道:“本太子寵信誰,莫非還需向你這丞相之子請示不成?難不成你要越俎代庖?”這一頂高帽扣下來,可是大事!蘇成一聽,登時便白了臉色,隻得匆匆請罪,離開此處。眾世家子弟見狀,亦是紛紛告退。宮人俯身叩首,亦是紛紛告饒。
韞彧之既未道謝,亦不曾行禮,就如將才那般站在原處,未曾有所動作。拓跋錚得了自由,急忙趕至韞彧之身邊,低聲說著什麽。太子並未怪罪,隻是信步離開,那一眾宮人亦跟了前去。
晏殊言走至韞彧之身邊,低聲道:“質子這一身份著實令人窘迫。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如若我是你,我想我不會鋒芒畢露。畢竟,這裏是北臨,不是南韞。”
“阿年,別磨磨蹭蹭了,當心去遲了,惹太傅不快!”太子在前麵回頭喊道。
“來了!”晏殊言一麵應聲,一麵跟了上去。
韞彧之抬眸,眼底閃過一絲動容,繼而又回歸冷情。將才,他並未錯過臨鈺回首看見他與晏殊年相隔甚近時眼中的不悅,以及他想要掩飾的一絲,擔憂。
她趕上臨鈺,臨鈺淺笑著望著她,溫聲道:“韞彧之畢竟是南韞人,與我等自是不同。日後,你還是別妄自替他出頭,亦休要和他來往。若是被朝堂的那些老匹夫知曉了,定又要大做文章。知道了嗎?”
晏殊言知曉臨鈺這般說,是為了她好,便點頭應下了。
從那以後,她確是再未與韞彧說過一句。確切而言,她與韞彧之在國子監這麽些年,韞彧之連一句話,亦是不曾對她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