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晏殊言率領趙校尉等人趁著夜色離開瞿居關,潛進南韞營地。若是在北臨營地,會有眾多巡夜的士兵,而南韞的巡夜士兵卻是不多,是以,他們一行人這才能一路暢通無阻。她雖心下有些許疑惑,但卻不能放任莫語一人留在南韞營地,遭受折磨。隻是南韞營帳眾多,連探子亦不能探明莫語的關押之處,是以,晏殊言便隻得吩咐大家分頭行動。
晏殊言在暗處敲暈了一個巡邏士兵,換上他的衣裳,便開始逐個在營地尋找。好半晌,她才尋到關押莫語的營帳。那營帳四周並無士兵把守,燭光微弱,她先前不察南韞會將莫語拘禁於此處,便兜兜轉轉了大半晌才尋來。
帳中一片靜寂,晏殊言這才走進帳內,行至莫語身前。莫語的臉色有些蒼白,雙手反綁於椅上,闔眼休憩。
他聽聞動靜,便睜了眼,眸中的光彩黯淡。見來人是她,那光彩先是變得明亮起來,繼而又黯淡了幾分。他輕咳一聲,便嘶啞著聲音說道:“主子,你來了。”
“莫語,你現下身子如何?”晏殊言一麵問道,一麵伸手替他解開綁著他的繩索。
“尚且無恙,謝主子關心。”莫語說道,語氣極淡,仿若天邊縹緲的浮雲。
“這裏委實危險,我們還是先離開此處再說,”說罷,晏殊言便朝莫語伸出了手,“我扶著你。”
莫語見她如此,神色有些動容,卻終究是並未伸手,隻是開口問道:”主子,你可曾喜歡如今的生活?”他望著她,麵無表情,卻顯得高深莫測,教人不可窺探他的心思。
“現下情況緊急,怎地還有這等閑工夫說這些無關緊要之事?你快起身,我帶你回去。”晏殊言心下焦灼,隻想早些帶他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你便告訴我,你現在快樂嗎?”莫語就這麽坐在那裏,打量著她臉色的變化一絲一毫也不曾放過。
晏殊言見他如此堅決,隻得歎了一口氣,道:”快樂如何?不快樂又如何?這世上千般事,總不可能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既是身在朝堂,便有諸多身不由己,習慣便好了。”
“主子終究是不快樂啊!”莫語喟然道,曾經深藏於眼底的心疼,如今卻是再也藏不住了。
“莫語,你今日究竟是怎麽了?”晏殊言一邊將莫語扶起,一邊問道,心下有些不解。
莫語借著她的力站起身來,半倚著她,卻一改此前的虛弱,低聲道:”不為什麽,我隻是不願看見你難過的模樣。”
晏殊言聽罷,抬眸看著莫語,昏黃的燭光下,他逆光而站,麵容晦暗不清。他又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我隻是想幫你,主子。”
晏殊言還未曾反應過來時,便驚覺四肢乏力,眼前一片模糊,繼而整個身子便軟軟地朝地上倒去。莫語見狀,忙忙將她扶住。她有些無力,有些憤怒:”莫語,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麽?”
“我說過,我隻是想幫你,主子。”莫語如是說道,微微闔眼,將那滿臉疼惜掩了去。他很羨慕臨鈺,韞彧之等人。因為她曾經說過,要將最美好的一麵留與深愛之人,要將最堅韌的一麵留給對手。而他,卻隻能看見她脆弱而落寞的一麵,而他,無能為力。
一道人影自帳外而來,走進她的視線,原是一身玄衣的韞彧之。
“莫語,我從未料到,你竟會背叛於我。”晏殊言心冷道。莫語聞言,心下酸澀,卻未曾開口為自己辯解。晏殊言掙紮著離開莫語的懷抱,卻無力地向地上倒去,韞彧之急忙上前一步,將她擁在懷中。莫語訕訕地將伸出的手收回,隱於袖中,那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韞彧之望著晏殊言,眸中是揉碎了的斑斕星光,情深大抵便是如此。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道:”困了嗎?那便睡吧。”晏殊言雖想要離開,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未久,便沉沉睡去。
“你是個聰明人,接下來所做之事,便無須我多言吧!”韞彧之望著莫語,聲音清冷。
“好好待她。若是你不能護她安寧長樂,我便是舍掉性命,亦會來尋你報仇。”莫語望著他,一臉堅定。
“你倒是多慮了。有我在一日,我便會護她安寧。倒是你,她向來恩怨分明,如今她定會認定你背叛於她,日後自是不願再見你。”
“我自是知曉,日後,我定不會出現在她麵前,惹她不快。”莫語將他的情緒掩飾得極好。隻有他自己知曉,心口愈加疼痛,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辭了。”說罷,他轉身掀開布簾,出了帳去。
在夜色中,他望著帳中那兩道身影,像是交頸的鴛鴦,是那般和諧。他歎了口氣,決然轉身,向著那夜色深處奔去。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一閃而過的青鬆綠樹,發帶飄落,青絲淩亂不已。荊棘劃破衣衫,衣衫上血痕累累,他卻不知痛為何物。隻知道,自己的心,空了,而缺失的那一塊,任憑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卻再也尋不回來了。
他忽然覺得,除了這寂寥夜色,他的人生再無歸途。他向夜色更深處行去,欲將寂寥放逐,奈何偶然出現的月色,卻讓他的寂寥無處遁形。這夜色,終究也無法將他的滿身寂寥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