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你來了,趕緊過來瞧瞧他這是中了什麽毒,”晏殊言頭也不曾抬,便開口對來人說道。
“半日不見,便發生了這等事。他與你在一起,當真是不會有好事發生。”拓跋錚歎了一口氣,無奈地開口說道。說罷,便行至榻邊,仔細地觀察著韞彧之的狀態,這才抬手為他診脈。半晌,他亦是麵色冷凝,再細細診脈,麵色又難看些許,開口說道:“這毒倒是奇特,我活了這麽些年,也不曾見過此種症狀——這傷口清理得倒是極好,隻是,怎地不見禦醫?”
“堂堂神醫老人的得意弟子都無法辨認出這是何毒,更何況宮中的禦醫?再者,若是召禦醫來此,韞彧之中毒之事便瞞不過其他人了,”晏殊言蹙眉說道,“若是連他所中之毒是什麽都不知曉,又如何為他解毒?如今,這毒已經走遍了他渾身的經脈。多虧得他身子骨好,又有內力護體,這才吊住了一條命。若是尋常人,怕是早便死了。”
“自遇見了你後,他的生活,便又危險了幾分。若不是他曾告訴我你解了他的寒毒,我倒真不曾發覺你對他做過什麽好事。”拓跋錚憤然懟道。
“那為何這麽些年,也不曾見你為他解寒毒?”晏殊言亦是不甘示弱地說道。
“那是他這些年為了登上皇位,太過操勞,便一直瞞著我。否則,我又豈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受苦?至於這毒,若是有我師傅的九轉還魂丹,即便不知它是何毒,但亦能救他一命。隻是,這九轉還魂丹也僅問世兩粒罷了,如今,這兩粒都被你們晏家人吃了,卻是一粒也不曾剩下了,”拓跋錚望著她,意有所指地說道,“這九轉還魂丹被人食下後,便會溶於血液之中。是以,若是有這血液做藥引,再用我配置的解毒之藥作為輔助,或許,便也能救他了。”
晏殊言聽拓跋錚這般說,心下當即便鬆了一口氣,隻是,還不曾有所動作罷了。拓跋錚見狀,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女人,明知自己曾吃下了九轉還魂丹,他待你這般好,你卻舍不得為他流一碗血。你們北臨人難道都如你這般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嗎?”
晏殊言將視線從韞彧之的身上轉到了拓跋錚的身上,望著他問道:“我再問你一事。如今,我心上有淤血,使得心氣受阻,加之五髒六腑已有衰敗之跡,已是無藥可醫。如今算來,我不過隻有三四年的壽命了,可你為何不曾將此事告訴他?如若他知曉此事,或許會因憐憫,而放我離開。”
拓跋錚聞言,一臉震驚地望著她,難以置信地說道:“我瞞過了所有人,可是不曾想到,竟沒能瞞過你。隻是,如若讓他知曉你隻能再活三四年,你覺得他能安心地放你離開嗎?他定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你留下——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晏殊言笑容苦澀,使得她說出的話亦是有幾分苦澀的滋味:“這身體狀況,病人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若是我舍一碗血與他,你能助我離開南韞嗎?”
拓跋錚聞言,當即便冷笑著說道:“你的心果真是銅牆鐵壁,任憑他如何待你好,你的心上亦不會留下一絲痕跡。我倒是巴不得你早些離開他,最好便是就這麽一死了之。如此一來,你便不會成為阻止他登上這天下至尊寶座之人。”
“那你到底是幫,還是不幫?”晏殊言的雙手隱於袖中,攥緊,冷聲問道。她忽然發現,自己大概是愛上韞彧之了,因為,當她看見他受傷的刹那,她的心,仿若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緊緊攥住,痛得令她無法呼吸。當她不知如何挽救他的生命時,她仿佛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被人竊取而無能為力一般。當她才得知這個事實時,驚慌不已,隻想著逃避。因為,她與他,無論如何,終究是跨不過那條無形的鴻溝罷了。
拓跋錚冷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幫你離開便是了。隻是,若你日後當真是離開了,便當做死了罷,永遠不要再回來擾亂他的心智了,如何?”
晏殊言聞言,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點點頭。她出聲喚道:“子瓏——”
子瓏本與相九待在殿外,忽然聽得晏殊言在喚她,當即便疾步走了進來,躬身問道:“娘娘,可有何事吩咐子瓏去做?”
“去拿兩個湯碗來。”晏殊言吩咐道。
子瓏聞言,當即便領命去拿來湯碗,放在桌上。“出去吧!”晏殊言道。子瓏見晏殊言的臉色不太好,亦不敢多問,隻得告辭離開。
拓跋錚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遞給晏殊言。晏殊言接過那匕首,狠心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劃,當即便血流如注。不多時,那湯碗便滿了,幾欲溢了出來,晏殊言又拿過另一隻碗來接這流出的血。拓跋錚見她臉色有些許蒼白,亦是有些不忍,說道:“夠了。”
晏殊言有些虛弱地笑著說道:“我這身子,不如以前了,或許,連這血的效用亦是不比得從前,多接一碗也無妨。”直至餘下的這隻湯碗亦盛滿了她的血,她這才拿起桌上的紗布將傷口草草包紮好,坐回榻邊,凝視著昏迷中的韞彧之。或許,待他醒來後,定不會原諒她的欺騙吧。晏殊言思及此,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拓跋錚走來,瞧瞧韞彧之的傷口,道:“這傷口處理得是極好,若是不出意外,他現下不會再出什麽問題了。是以,我也無須再待在此處了。我先去太醫院配些藥材,用不了多少時辰。若是他醒來,如今也是不願見你的,你若是不想多待,便回棲梧宮吧——相九!”
相九聽聞拓跋錚在喚自己,匆匆走了進來,便聽得拓跋錚吩咐道:“你便留在此處好生照看陛下。”說罷,便端著那兩碗血朝太醫院飛去。
晏殊言放了那兩湯碗血之後,腦袋便一直有些昏沉沉的,整個人亦是有些無力。她在這長生殿中又坐了許久,估摸著拓跋錚快回來了,這才自榻上起身離開。
子瓏見晏殊言一臉蒼白地走出長生殿,急忙上前將她扶住,擔憂地說道:“娘娘,你的臉色怎會如此蒼白?可否需要奴婢喚禦醫來為你瞧瞧?”
“不用了,回棲梧宮。”晏殊言費力地說道。
子瓏見晏殊言的身子有些虛弱,便喚宮人為她備了輦轎,攙扶著她上了輦轎,有些無奈地說道:“娘娘,若是陛下醒後,得知娘娘你身子又不好了,還不願喚禦醫來診治,陛下他定然會擔心的。”
晏殊言聞言,苦笑不已。如今,她在他心中,便是一個十足的騙子。她早已不再是那個一無所知,與世無爭的晏晏,而是晏殊言,亦或是晏殊年。或許,自今日起,他再也不會為她擔憂了。
拓跋錚端著藥膳回長生殿時,早已不見了晏殊言的身影。他望著榻上依舊昏迷的韞彧之,在心中無奈地歎息一聲:你為了他,連生命都願意舍棄,可她呢,在你昏迷時,卻不願守著你,早早地回了棲梧宮去。相九見拓跋錚端來藥膳,說道:“拓跋大人,小的來吧。”說罷,便欲接過那碗藥膳去喂韞彧之。
“不用了,還是我來吧。”拓跋錚繞過相九,坐在榻邊,耐心地喂韞彧之喝下藥膳。相九在一旁看著,隻覺得拓跋大人望著陛下時的眼神,仿若是男子望著自己心愛的女子時的眼神,溫柔而繾綣。突然,他才驚醒過來,打了自己一巴掌。陛下在北臨當質子時便與拓跋大人交好,感情自然是深厚的,自己又豈能覺得拓跋大人喜歡著陛下呢?思及此,相九心中又是一陣懊惱。
晏殊言回到棲梧宮,先是喚子瓏為她磨墨,她提筆寫下一張藥方子,遞給子瓏,說道:“待明日,便去太醫院喚藥僮按著這方子為我煎藥。”晏殊言說罷,便自座上起身,直接走至榻邊躺了下來,昏沉沉地睡去。
子瓏走過去,為她掖被角,不經意間碰到了晏殊言的胳膊。睡夢中的晏殊言也痛呼出聲。子瓏聞言,急忙俯身檢查,卻發現她的衣袖處隱隱有血絲。子瓏有些驚訝,拉開晏殊言的衣袖,便看見那包紮好的傷口又流出了少許鮮血。子瓏不知將才在那長生殿中究竟是發生了何事,亦不能問晏殊言,便隻得拿來棲梧宮中備著的藥箱,重新為晏殊言包紮傷口。
子瓏望著晏殊言,心中一時有些悵然。她是知曉的,今日離宮時,娘娘本是打算離開的,但娘娘終究還是回來了。隻是,她總隱隱覺得,即便娘娘此番回來,娘娘與陛下之間,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韞彧之醒來時,天還不曾泛白。拓跋錚睡在隔間的小榻上,聽聞動靜,當即便起了身,來到內室,見韞彧之醒來,有些好氣地說道:“半日不見你,你便出了事,與那晏殊言在一起,當真是不曾有好事發生——你的那些弟兄們不是死於皇位之爭,便是被你圈禁起來,無人有殺你的機會。那些殺手會是誰派來的?”拓跋錚一臉疑惑地望著韞彧之。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是她。”韞彧之摸著肩上的傷口,蹙眉說道。
拓跋錚聞言,有些了然地說道:“也是,她仇家眾多,有人派殺手前來刺殺,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韞彧之歎了一口氣,沉默半晌,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地問道:“她呢?是不是早已離開了?”
拓跋錚聞言,苦笑著說道:“你倒是真心待她,醒來便還記掛著她——她倒是好好地,如今還在棲梧宮中,不曾離開。”
韞彧之聞言,鬆了一口氣,緊攥的雙手這才鬆開了些。
拓跋錚別開頭,不去看韞彧之的表情,兀自說道:“你最好還是再躺下歇息片刻,再過個把時辰,你又得起身準備上早朝了。你昨日帶著她出宮,大臣們便有些意見了,若是屆時被朝中大臣瞧出異樣,知曉你因她而受了傷,或許又會令她陷入爭端之中。”
韞彧之聞言道:“也好。”說罷,便又躺下闔上雙眼。
拓跋錚替他理理被子,說道:“既然你如今醒了過來,那我便先回府了。”
“你的府邸離皇宮遠了些,這一去一來亦是麻煩,不若便去偏殿歇息,屆時,直接去上早朝便是了。”韞彧之不曾睜開眼睛,說道。
“我須得回去一趟,若是不穿朝服,定會被旁人所詬病。”拓跋錚說罷,便走出長生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那本是挺拔而修長的背影,竟隱隱帶有一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