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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1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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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醫院的醫生進了乾清宮,又出來了。


  腫瘤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右邊上腹都有痛感,經過便攜b超檢查,已經擴散到肝髒了。


  這樣的情況,也用不著朱慈烺特意交代,左弗也不用再特意去說,已經是藥石無醫了。


  或許靶向藥能用一下,但靶向點檢測是取組織活檢的,而且需要好些天,眼下的朱慈烺顯然已等不了那麽多天了。也不知他拖了多久,癌症後期是發展很快的,而他現在的情況,聽高庸說,已經開始嘔血,有黑便,到了這地步,如果盲用靶向藥,或許有用,也可能出現什麽意外……


  左弗坐在乾清宮門前,望著天空發呆。


  他不過大自己一歲而已,可生命卻已走到了盡頭。這個自己思慕過,怨過的男人……


  已時日無多了……


  而自己……


  卻不能就他。


  哪怕這希望很小,可自己卻不能出手。


  想到這裏,她有些想笑。


  在江東門的日子終是一去不複返了!

  他要為他的江山著想,所以他必須自私。而自己何嚐又不是如此呢?他選擇了江山,而自己選擇了家人的安危。


  她不能出手,看好沒有事,沒看好,所有人都會衝上來狠狠咬她一口,左家會在頃刻間覆滅的……


  謀殺君父……


  這個罪名她擔不起。


  她轉頭望向乾清宮,朱慈烺痛苦的聲音斷斷續續從裏麵傳出來,垂下眼,任由眼淚滴落。


  終是做不到無情!

  他是,她亦是!


  隻是生在這時代裏,走到今日,他們倆都沒有了選擇。如今,是他用自己的命來換取自己的原諒,換取他的江山永固。


  最後一刻,他與她依然上演了一次較量,盡管落下的眼淚都是真誠的,可誰都知道,在這真誠外,兩人都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延續。


  權利……


  這就是權利!

  登上高峰,等待自己的未必是一覽眾山小,也可能是高處不勝寒,生生將自己逼成了孤家寡人。


  夕陽西下,將左弗的身影拉得老長。


  這一刻,左弗心緒難寧,她竟也不知自己該是難過還是該怎麽樣。總覺有什麽東西像要從心裏割去一般,他年少時的麵容浮現在眼前,笑得是那樣真誠,眼神是那樣清澈……


  出走半生,歸來……


  未必是少年!

  金陵醫院的大夫給朱慈烺上了鎮定劑,這會讓他昏昏欲睡,能減輕一些痛苦。


  病到了這個程度,任何救治其實意義都不大了,他們能做的就隻是盡量減輕他的痛苦。


  第二日,左弗請旨入宮,上麵很快就同意了。孫訓珽將她送到宮門口,握著她的手道:“家裏放心,我會看好的。在宮中還是要小心,莫要讓人占了空子。”


  左弗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道:“到底也曾共患難過,如今,人已這樣,以前的事也不想計較了,便好好將他送走,讓他最後的時刻能舒服點。”


  孫訓珽其實心裏是有點吃味的。但是想想,自己跟左弗孩子都有三個了,而且朱慈烺在她心裏的確是有特殊意義的。這種特殊不是什麽男女之愛,隻是這個人曾在她心裏留下過痕跡,曾讓她付出過,也給予了她榮耀。


  所以,自己也應該將心態放平和點。而且,這個時期,其實是相當危險的,自己得打起精神來應對當下的局勢。若有什麽不對,要能保證宮裏的那些人能保護左弗!

  他給了宮裏那些個人那麽多年好處,現在是派上用場的時候了。皇後以及某些“同僚”不動則罷了,若敢妄動,便讓他們一起跟著朱慈烺走吧!


  夫妻二人在宮門口告別,左弗進入皇宮後,便有人抬來肩輦。左弗示意他們退下,她想步行去乾清宮。


  這條通往乾清宮的路她走了很多回,可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坐著肩輦進出。可今天,她卻想用自己的雙腳去丈量下距離。


  這樣的機會不多了……


  朱慈烺一旦駕鶴西去,皇後絕對會跳出來的。而朝裏對她不滿的人有很多,僅憑朱慈烺給自己的聖旨未必頂用。


  或許這條路……


  在不久的將來會布滿血跡吧……


  到了乾清宮,皇後以及諸嬪妃都在,左弗行了一禮,皇後冷眼望著左弗,道:“左愛卿平日不是本事大得很嗎?怎麽?現在陛下病了,你卻束手無策嗎?”


  “皇後娘娘。”


  左弗淡淡道:“這世上也不是什麽病都是臣能治的。胃脘惡疾在我們師門裏稱為胃癌,這是我們一直在攻克的難題,癌細胞會吞噬正常細胞,繁衍的速度非常快,對於這種病,若是早期可以通過手術切除病變組織,但眼下陛下已到了晚期,根本已是藥石難醫。”


  她望向皇後,眼裏一片冰冷,“臣與陛下年少相識,在這個王朝最危險的時候相互以性命相托,如今他病重,臣心裏的難過不會比您少。”


  “哈!”


  皇後冷笑,“人心隔肚皮,誰知你心裏怎麽想?”


  左弗懶得理他,招來門口的太監,道:“我給陛下熬了魚片粥,做了灌湯小籠包,這都是他愛吃的東西,你且讓試毒人過來嚐,待試毒人嚐過後,便拿給陛下吃吧。”


  話音落,乾清宮的門打開了,朱慈烺坐在躺椅上,躺椅被人抬了起來,他望著左弗手裏的食盒,道:“是弗兒來了?是弗兒親手做的魚片粥與小籠包嗎?”


  “兄長,是我做的。”


  “快來拿來,我餓了。”


  “陛下,外麵風大……”


  皇後勸解道:“而且,這東西還未讓人試毒……”


  “朕已經這樣了,鎮國公即便有不臣之心,還要在這個時候冒天下大不韙加害於朕嗎?”


  朱慈烺喘著氣,吃力地抬手,“皇後若還要勸解,那你還是退下去吧。朕在屋裏待得久了,不想回屋,想在外麵曬曬太陽。”


  左弗上前,太監們搬來案幾,左弗打開食盒,將做的小籠包與粥拿出來。食盒裏放著兩雙筷子,一小瓶醋以及兩個碗,兩個湯勺。


  她慢慢盛起兩碗粥,將小籠包拿出來,擺好醋碟,問道:“兄長,能自己吃嗎?”


  “可以。”


  朱慈烺的手顫得厲害,可他卻還是堅持自己吃。其實他已經好兩日吃不下東西了,喝點水也會吐出來。但是左弗親手做的東西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了,望著眼前這魚片粥,小籠包,無數的回憶就會將他包裹,讓他生出無限力量。


  這樣的近親,已經許久沒有過了……


  吃了兩口,喘息得厲害,左弗放下手裏的筷子,坐到朱慈烺身邊,端起碗,拿著湯勺慢慢喂他。


  朱慈烺臉上帶著笑,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是所有嬪妃都未見過的。


  六條氏垂下眼,心裏輕輕一歎:當他是天子時,他提防著她;可當他是朱慈烺時,他的心裏隻有她。


  終是最愛之人,誰也無法取代。


  小籠包的湯汁流在湯勺裏,朱慈烺小口抿著,吃下一個小籠包後,便再也吃不下了。他讓左弗吃,左弗也不矯情,一個人將魚片粥與所有的小籠包都吃下了。


  皇後的臉都扭曲了。


  她愛了一輩子的人,這樣的柔情,他從未給過她,哪怕是那一次。


  僅僅是左弗親手做的東西他便能強迫自己咽下去,僅僅是她來了,便能緩解他身體的疼痛,這個女人就像一顆釘子一樣,從他十七歲那年起,便一直釘在了他的心上,致死都不能忘懷。


  縮在衣袖裏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而那邊左弗已用手帕擦去了朱慈烺唇邊的髒汙,然後又讓人取來濕毛巾,將他的臉與手都擦幹淨。


  擦完後,又讓人拿來木梳,將朱慈烺的頭發梳順,然後綰起發髻,做完這一切後,她才道:“兄長是大明的天子,天下共主,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失了君父的威嚴。”


  她從宮婢手上取過鏡子,“看,自己弄清爽了,是不是看著心情也舒暢許多?”


  朱慈烺等了一輩子,都沒等來過左弗的柔情。可這一刻,他卻終於等到了。


  他為她畫眉,她為自己梳頭,這是他想了一輩子的畫麵,現在終於實現了。芊芊素手綰起自己的頭發,濕潤的毛巾撫過自己的臉,雖知她是憐憫自己,可這一點憐憫讓他這個將死之人卻倍感安慰。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笑著道:“今天是覺著精神好許多。”


  頓了頓又道:“我記得當年,你曾給我吃過一種叫作可樂的東西,你還能做出來嗎?”


  “能。”


  左弗道:“我明天給你帶過來。”


  朱慈烺點點頭,“芒果千層糕我也想吃。”


  “您想吃什麽便讓人來傳話,我都給你做。”


  左弗笑眯眯地道:“吃飽了才有精神,人也能舒服點。”


  “昨天大夫給我掛的藥水很好,昨天我睡得很舒服。”


  “我已經祝福過他們了,晚點他們過來,會給你掛人血蛋白和鎮定劑,可以讓您舒服一點。”


  朱慈烺點點頭,“以前看到你給殘疾的軍士做了輪椅,給我也弄一個吧,我想去禦花園看看,不想最後的日子都躺在床上。”


  他這話一出口,左弗還未回應呢,邊上的人卻是紛紛跪倒在地,大哭了起來,其中就屬皇後哭得最大聲。


  朱慈烺聽得心煩,道:“都哭什麽?人終有一死的。這世上若是連左愛卿都無法醫治的病,那便無人可醫治了。你們都回去吧,莫要在這裏杵著。朕時日無多,隻想跟兒時的玩伴說說話。”


  以為大哭最能體現自己的心痛的皇後當場懵逼了。其他嬪妃隻覺皇後蠢不可言,明眼人都看得出,天子已剩不下多少日子了。在這最後的日子裏,他不想再當什麽天子,他隻想當他自己。


  左弗就是他心頭的朱砂痣,白月光,如今左弗也放下了為人臣的身份,以妹妹的身份出現,這讓天子多少都感到了一些安慰。都到這個時候了,皇後還不忘爭風吃醋,真是連人性都沒了!


  一想到天子去了後,皇後的兒子登基,自己要在這樣的人手底下討生活,她們隻覺難過的不行。隻懇請陛下將她們的兒子快快分封,然後允許她們跟著兒子去封地,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了!

  可惜的是,天子似乎並沒有這打算。


  接下來的日子裏,左弗天天都入宮,帶著朱慈烺喜歡吃的東西,親自照顧他,天子的精神似乎也好起來了,平日竟也能吃下一點東西了。


  隻是誰都知道,這可能隻是回光返照,天子的時間真不多了。


  如此過了半月後,天子忽然大臣,當著大臣的麵,將左弗提為東閣大學士,而以前的大學士則在一月前便告老還鄉。


  之前,諸臣還以為朱慈烺是因為生病,所以沒有提這事,可到了這會兒,他們才明白,他是有想到這事的,隻是這位置是留給左弗的。


  臨死前將左弗推進了內閣,雖是內閣五學士之末,可以女子之身,32歲入閣,這明顯就是要托孤了!

  朱慈烺靠在軟枕上,聲音虛弱,“左弗,左雲舒於大,大明有,有再造之恩,此恩德後世子孫當銘記於心。”


  他望向太子,“太子,左師父是你最喜歡的先生,現在,父皇不行了,便將你托付於她。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以後待她當如待我,不可有怠慢。除有謀逆造反之事,左家以及左家後世子孫若有犯事,皆可免死罪。”


  左弗跪在地上,盡管知道這又是一次帝王心術的展示,可眼淚終還是不受控地落下了。


  如果有下輩子,隻希望你不再是君王,我不再背負責任,我們能如朋友般共同前進,而不再有猜忌。


  “大明皇室子弟分封於國無益,朕之兒孫不再分封,可留京城,為國效力。”


  他說話十分費力,但他還是死命掙紮著坐起來,朝著幾個臣子彎腰行禮,“成愛卿,宋愛卿,左愛卿……朕的太子……還有這江山……就托付於你們了……”


  “陛下!”


  臣子們大哭,朱慈烺慢慢倒下去,望著明黃色的床幔,眼淚漸漸湧出,嘴裏呢喃道:“北伐……尚未成……嗬嗬……”


  淚,掉落到枕上,眼緩緩閉上,眼前變得黑暗,那虛弱的感歎如風中凋零的樹葉,飄飄忽忽傳來,“這江山……終是誰也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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