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無限山河淚
回到鄭家,女仆熱情地主動開門,
劉偉步履沉重地進門,脫下厚厚的毛呢外套,沉聲問道:
“小姐在家嗎?”
仆人敏銳地注意到劉偉的語氣變化,小心翼翼地掛好劉偉的外套,道:
“小姐在房間裏。今兒,小姐出門摔了一跤,把腿都摔青了。”
“哦,要緊嗎?”劉偉果然擔心地問道,禮節性地遞過去5金圓券小費。
“不要緊的,就是走路有點一撅一拐的。”
仆人收好小費,露出幸福的神情。
劉偉不放心地抬頭看了眼樓上, 遲疑地踏上樓梯,他真不知道怎麽和鄭彩英說。
對於鄭彩英惹下大麻煩,生氣是肯定的,但經過半天時間,尤其是見到老齊壯懷激烈的慘狀,
他更加關心的是,
如何營救老齊。
不做點什麽,他的心好像在油鍋中煎熬,沒著沒落的。
推門進房,看到背對著自己,專心玩手機的鄭彩英,
劉偉的臉拉的很長,沒有像往常一樣主動打招呼,脫下西裝,鬆了鬆領帶,讓呼吸更加順暢一些,而後才屈指敲了敲門框,沉聲道:
“你還好吧?”
不等鄭彩英回頭,他走到酒櫃,拿出一瓶白蘭地,“咕咚咕咚”,倒了小半杯,一口幹掉,而後又倒了半杯,再次幹掉。
鄭彩英回轉身,不滿地看著劉偉,對於老公沒來安慰自己,嘟起嘴,表示不開心。
劉偉連喝三小杯白蘭地,心情舒緩許多,坐在茶桌邊,看著床上的鄭彩英,關心地問道:
“腿怎麽樣了?”
在妻子麵前,他保持著紳士風度。怨天尤人不是一個丈夫的擔當。
“沒事了。”
鄭彩英淡淡地說道,語氣中透露出不滿。
劉偉並沒有在意妻子的情緒,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單刀直入,道:
“對不起,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鄭彩英目光閃爍,倔強地看著劉偉,沉默不語。
“你是不是最近去找過老齊?”劉偉問道。
鄭彩英倔強的眼神出現一絲鬆動,嘟起的嘴慢慢張開。
“他和春來浴室暴露了。”
劉偉目光炯炯,盯著鄭彩英,語氣中隱含著不滿。
鄭彩英再也坐不住,眼神中都是擔憂害怕,強撐著站起來,坐到劉偉對麵,急聲問道:
“老齊怎麽樣了?”
劉偉哈了口酒氣,壓製住心中的怒火,冷靜地回答道:
“被執行處抓起來,逃不了了。”
“啊…”
鄭彩英輕呼一聲,臉上露出痛苦懊惱的神情,用手扶住心口,鑽心的疼痛。
劉偉的身形動了動,卻第一次沒有上前安慰,選擇了繼續陳述他的安排,道:
“今天和明天是關鍵時期,我會在部裏盯著,你接上我姐姐和母親,換個地方住,嶽父嶽母也要轉移。我擔心他受不住酷刑,把你我供出來。”
鄭彩英的臉色陰晴不定,不敢置信地看著劉偉,堅定地說道:
“老齊是久經考驗的戰士,他不會說出來的。”
劉偉努力按下焦躁的心情,緩了口氣,才耐心解釋道:
“不能抱有這種僥幸心理,你我犧牲都無所謂,可是被敵人利用家人,就不同了。”
“他是怎麽暴露的?”
鄭彩英捂著心口,用忐忑的目光看著劉偉。
劉偉的心頭一軟,暗歎了口氣,說出真相太殘酷,他怎麽忍心?道:
“具體情況,我還不是很了解。現在進入最緊急情況,如果暴露了,你和家人隨時準備著逃跑吧。”
鄭彩英急促的呼吸著,她還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過了一會兒,終於想起劉偉的安全,抬頭擔心看向老公,怯生生地問道:
“那你呢?”
劉偉痛苦地喝了口白蘭地,辛辣的酒精在舌苔流轉,咽下去後,沉聲道:
“我也該考慮如何脫身了,你我本就是一體。”
他覺得眼前的一幕異常諷刺,下午,他還在為加官進爵慶賀,轉眼,榮華富貴就煙消雲散,要考慮逃命問題了。
劉偉用責備的目光看著鄭彩英,多少心血,多少人的犧牲,才換來他今天的位置。
鄭彩英捂著心口,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喘息許久,才說道: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我…”
說到這裏,她痛苦地說不下去了。
劉偉端著酒杯,冷冷地聽著,確認鄭彩英隻是在無意義的道歉,殘酷地打斷: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有什麽情況,我會通知你,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說罷,沉著地站起來,轉身就推門走出去,
“呯”的一聲,
重重地關上房門。
鄭彩英痛苦的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起一伏,喃喃自語:
“對不起,對不…”
……
劉偉披上外套,正準備出門。
“小偉…”一個清脆的聲音喊住了他。
劉偉回頭一看,原來是宋夫人,正施施然從黑暗中走出來,歉意地說道:
“嶽母,今晚有點忙,沒來得及向您請安。”
“沒事,知道你忙。”
宋夫人欲言又止,露出為難的表情,似乎有什麽話不方便說。
“嶽母有何指示,盡管吩咐。”劉偉恭謹地問道。
雖然他忙的焦頭爛額,但還是不想讓嶽母失望。宋夫人對他視同己出,處處為他著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宋夫人寬慰的笑了,捋了捋額頭的秀發,道:
“你今天是不是抓了一個飆車少年?”
劉偉愣了一下,今天的事務繁雜,不重要的事情早被他拋之腦後,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腦袋,道:
“是有這麽回事,有個小家夥,不斷挑釁我,被我抓到了審訊室。怎麽,嶽母,有什麽問題嗎?”
“他叫鄭小玉,是你嶽父堂弟的寶貝兒子,如果影響不大的話,還請你高抬貴手。”宋夫人壓根沒說什麽報酬,一家人,再說報酬就見外了。
此時此刻,劉偉哪裏還有心思調教不良少年,爽快的揮了揮手,道:
“嶽母打招呼,必須給麵子。我本來想給他一些教訓,既然這樣,今晚,我去一趟督查部,連夜把他放了。”
“這怎麽好意思。”
宋夫人大喜過望,嘴上說不好意思,動作卻很誠實,掏出手機就打,開始在親戚麵前顯擺。
……
黑夜裏的督查部,崎嶇崢嶸的外形,好像是一座匍匐的惡鬼,猙獰恐怖。
陰森的審訊室,幽冷的燈光,臉色肅然的警衛,時不時傳來痛苦的長嚎。
劉偉坐在辦公室裏陷入沉思狀態,鄭小玉已經被他放了,當然,這不是重點,他思考的是,
如何第一時間得到老齊的審訊情報?
“咚咚”
傳來重重的敲門聲。
“請進!”
劉偉收拾心情,期待地看著門外。
犬神雄擼 著袖子,露出半條胳膊,走進劉偉的辦公室,道:
“劉桑,聽說你來了?”
“有事?”劉偉好奇地問道。
“二科兩名弟兄還被關在審訊室裏,你知道的,他們是我派出來的人,所以想找你討個人情。”
犬神雄舔著臉說道。這既是他所處中層的難處,高層領導商量好大方向即可,但他不能不管下麵的弟兄,不考慮弟兄們的情緒,以後找誰幹活啊?
“有犬神君把關,我沒意見。”
劉偉難得的好說話。
“謝謝啦。”
犬神雄開心地拱手道謝,他就怕劉偉從中作梗,轉身準備離開,
“哎,忙什麽呢?”
劉偉伸手把犬神雄喊住,他的大腦快速思考,敏銳地抓住了機會。
“我這正幹活呢!”
犬神雄不好意思甩手而去,畢竟劉偉剛剛給了他麵子。
“怎麽樣,有沒有招的跡象?”
劉偉站起身,主動幫犬神雄去飲水機那裏倒水。
問這句話的時候,劉偉的內心好像汪洋大海,波濤洶湧,於無聲處聽驚雷。但是動作不徐不疾,從容不迫。
“我看夠嗆,都昏過去三回了。給他打了三針杜冷丁,還給他灌了咖 啡因的鹽水。”
犬神雄果然沒有發現異常,仿佛好朋友聊天似的,放鬆了警惕,搖著頭,無奈的說道。
劉偉隱藏在飲水機一側的臉頓時陰沉下來,想到老齊受了這麽多折磨,他心如刀絞,老齊是多好的戰友啊。
“哈哈,我都怕他死了。”
犬神雄愜意的躺在椅子上,疲憊的身體得到放鬆,坐都坐不起。
劉偉調整好臉色,端起水杯,沉穩地走到犬神雄身邊,放在他的麵前,而後坐回座位,道:
“以我的觀察,審訊這東西,隻要扛過第一波第二波,就能扛過第三波。一旦扛過了第三波,就不得了啦。”
劉偉其實是在試探犬神雄,想從中吸引出審訊內容。
看著露出好奇神色的犬神雄,劉偉敬了他一杯,道:
“人的意誌力就會被激發出來,是會產生奇跡的。”
犬神雄嗤之以鼻,癱坐在椅子上,嗬嗬一笑,道:
“我覺著咱們根本就不夠精明,理論上,誰能抗得過審訊啊?這不怕死的人,有時候會怕痛;不怕痛的人,他有時候會怕你折磨他的親人。”
劉偉麵無表情地聽著,心頭的怒火直衝九天,敵人的陰險超乎他的預料,但是更錘煉了他的意誌。
“這在一個媽麵前,折磨她的孩子,我就不相信她不招。隻要審訊沒了底線,就沒有攻不破的堡壘。”犬神雄洋洋得意的宣傳他的業務水平。
“可我們都是文明人,是這個國家的執政者,不能像匪徒一樣。”劉偉無奈地攤開手,解釋道。
犬神雄不屑地癟了癟嘴,不服氣地說道:
“從古到今,以暴製暴,亂世重刑,無可厚非。”
“聖人主張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神話世界將來會是一個皇道樂土。一個文明的國家,會以道德和法治,來克製人們內心的邪惡。”
劉偉用官方的說辭來堵住犬神雄的嘴。
他必須維持自己的形象。
“我是一個粗人,我就知道吃飯幹活,關燈睡覺。”犬神雄講大道理說不過劉偉,但是他知道最樸素的道理。
劉偉啞然失笑,他竟無法反駁。
“我知道,幹這行,需要傷天害理,這善良的人早死光了。我們能活下來,就是因為無情無義,狼心狗肺。”犬神雄難得說說心裏話,一吐心中塊壘。
劉偉喝了口水,耐心地聽著,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
“剛進督查部那會兒,我殺個人,半個月晚上都睡不著覺,想起來就吐。現在我殺個人,比拍死隻蚊子都容易,我媽說了,我們這些人是要下地獄的。”犬神雄說到後來,神情有些黯淡。
劉偉目光炯炯地看著犬神雄,他知道,這是個魔鬼,道:
“下地獄也沒什麽可怕。”
下巴抬了抬,朝審訊室的方向示意,道:
“就是從這個門走到那個門。”
犬神雄心有同感的點點頭,聳聳肩,道:
“對,我們就生活在地獄裏。”
“嗬嗬。”
劉偉仔細地揣摩著犬神雄,突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