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卿本佳人,奈何為賊(二)
“這就是你的故事嗎。”長久低垂著腦袋的翰墨終於微微露出了一半麵容,渾濁眼神看看麵前男人幾眼後,就轉移向了中軍大帳的那扇窗戶外,滾滾夜色沉沉中,布滿著宛若絲綢般密集水絲,空氣中也盡是冰冷濕氣。
“不,這隻是故事的前半段。”北夭一口將杯中茶水喝的幹淨,麵容上的孤注一擲就像是變身魔鬼的迷途之人,眼眸中狂熱氣息遠遠看去,總會產生直擊人類內心深處的力量:“父母的離開,加之帝國對於家中綿薄產業的查抄,終究讓我走上了背井離鄉的道路,以至於直到現在,都讓我對於家鄉這兩個字的概念非常單薄。
後來我加入西南行省的土匪組織天狼寨,成為天狼寨寨主淩強手下的一位首領,平心而論,淩強對我非常不錯,他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接收了我,並且甘願放下身段,同我稱兄道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天狼寨中的其他人對我也十分尊敬禮遇,並且有著很多人願意追隨在身邊,同我出生入死。
可是即便如此,我已然不滿足,因為天狼寨太弱小了,弱小的位於夭城的帝國政府連出兵剿匪的念頭都很少。
不過過了段時間後,滄浪古堡到來了一個少年,他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率領著龍嘯以及幾百參差不齊的土匪,不斷的擴大的實力,最終是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中,成為了夭城領域中僅此於天狼寨的土匪組織。
也就在那個時候,我知道了少年的名字,雲逸,我常常在想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麽,可後來隻能用一句雲飛九天之上,乃逸彩縹緲來形容。
淩強在知道滄浪古堡的快速崛起後惱羞成怒,他聯合周邊數十個宗門,結成了龐大的土匪聯盟意圖滅亡滄浪古堡。
而我也被他任命為進攻前鋒,率領幾千人率先進攻,不過也就在那個過程中,我終於見到名叫雲逸的少年,也就是如今天盟盟主。
直到現在,我還清楚的記得我和的他的相遇,是在滄浪古堡周圍的那片深林中,同時那天的夜色濃稠,和今天很像很像,甚至讓我覺得,今夜就是相遇的那一夜。”
北夭麵容上流露出了幾分動容情懷,隻是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份情懷究竟是為一路走來的功成名就而發,還是今朝這份鬱鬱不樂的心情:“第一次的相遇,盟主大人就給了我極大觸動,他年紀輕輕,天賦異稟令我豔羨,他運籌帷幄,左右周旋令我甘拜下風,在哪一刻,我就確定他才是真正應該去效忠的領袖,所以我幾乎是義無反顧的背叛了淩強,並且毫無後悔之意。
後來盟主在天雲山立宗開派,將我和龍嘯唯以重用,我盡心盡力的為天盟付出一切精神和智慧,努力讓年輕宗門變的和那些名聲斐然的大宗一樣,可也就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盟主忽視了我的作用,他似乎更加看重能夠在前線衝殺打仗的武將。
並且直到現在,我還不是很理解,盟主為何要在天盟建立才僅僅一年的時候,就發動龐大的戰爭計劃,不過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勝利,多多少少是堵上我的嘴,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喜歡他這樣消耗著年輕宗門,即便這個宗門是他一手創立的。”
“盟主心中有著沉重執拗,這個執拗一旦處理不掉,他將永遠都這樣。”翰墨腦海中回蕩著雲逸在各處戰場上竭盡全力拚殺的場麵,這個少年似乎已經熟悉了如何燃燒擁有的一切去換取勝利。
“我知道他的執拗是什麽。”北夭麵色上微微露出幾分淺笑,然後為自己重新斟滿茶水,意猶未盡的講述讓他像極了教書育人的老師:“七國中的傳聞雖然不可全部相信,但長久積澱下來,總能從其中尋找到許多真實。
兩年前,血宗殺死了一位名叫沈天的十七歲天才,兩年後的現在,一位十九歲男孩在瘋狂的擴張勢力,你不覺得的這兩者非常相似嗎。”
“你是說,盟主就是沈天。”翰墨曾經往這方麵想過許多,可一念想死去之人怎能和活著的人產生聯係,不免是無可奈何的放棄思想,不過今日在北夭自信滿滿的講述下,兩者果然是有著許多相像。
“差不了多少的。”北夭聳聳肩膀,似笑非笑的說著,容顏上的表情在經過幾番整理後也重新變得冰冷:“盟主希望糾集全人族的宗門勢力,向北方血宗發動複仇,或許你們覺得他沒有什麽過錯,可我並不這樣認為。
他最起碼應該問問我的意見,因為天盟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北夭功不可沒,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就好像我的存在是可有可無。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天雲山後山的那次變故,他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麵,大聲斥責了我,也就在那個時候,我發誓我一定要讓他為此付出代價。”
北夭平緩聲音中透露出了無限的殺伐意味,翰墨聽在耳中,不免是產生了許多濃重後怕意味,他麵色變得緊促而又溫和,似乎寄希望通過這種表現,讓發狂男人重歸平靜:“盟主願意將天盟在七國中的所有產業都交給你,這可是連龍嘯都無法得到的饋贈。”
“不,這還不夠,遠遠不夠,我還要軍隊。”北夭冷笑的站起身軀,行走在了寬大的軍帳中,他的步伐沉穩而又莊重,就像是進行著祭祀儀式的巫師,充滿著詭譎而又黑暗的氣息:“可我知道他不會給我,因為在他複仇血宗的大業麵前,軍隊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需要自己的去爭取。”
北夭衝著翰墨露出了魔鬼般的清冷笑容,他將雙手從容大度的背在身後,開始緩慢環繞作戰會議桌:“曾經你們在外麵行軍作戰的時候,天盟一切對外事宜都是由我來處理的,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結識到了許多的大人物。
第一個就是法西帝國的黑釋,還記得天盟軍備製造局中生產出來的軍工產品嗎,那時我謊稱是通過上千萬的財富購買過來的,實際上,是黑釋代表黑家免費贈送給我的。
他需要我成為黑家作為天盟中的內應,而我則希望依靠黑家在法西帝國的龐大勢力,進而幫助我在天盟中獲得更大權利,就這樣我們各取所需,密謀達成了聯合。
不過時局風雲變幻的太過迅速,黑釋在還沒有用到我的時候,就率先因為謀逆罪名被關進天牢,星羅皇帝親自下命將他和國士耀星秋後問斬,細細想來,離這位師徒處死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月時間了。
與黑釋的聯盟破散,必須讓我重新去尋找一個堅定而又靠譜的盟友,最終我尋找到丹宗的宗主,宇涵。”
北夭看著已經被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的男人,長久冷笑著,其實他早已在心中猜測到了翰墨表情,但實際到這個關頭,他還是沒能抗住得意負荷,進而五官無所畏懼的扭曲興奮:“這一次,雲逸的進軍計劃我全部都以書信方式告知宇涵,無論是軍隊數量還是行軍路線,亦或者具體的時間,丹宗全部都掌握在手。”
北夭環繞長桌的步伐已經不可察覺的來到了翰墨身後,他低頭看著身形不斷顫抖中的天盟謀臣,說話聲音中充滿著兩年來所積壓著的怨恨。
“那在峽穀之地,豈不是。”翰墨大口呼吸著氧氣,可不知為何還是感受到了強烈的窒息感覺,他不可置信的聽聞著北夭話語,眼神中的光芒盡數破碎,宛若隕落太陽。
北夭站在翰墨身後,微微躬下了身軀,他將腦袋湊近到男人耳邊,興奮的難以自製,嘴唇在瘋狂的顫抖中一字一頓的說出了令人絕望的言語:“對,今夜哪裏全都是丹宗軍隊,雲逸必定會死在峽穀之中,而他死後,我將成為整個天盟的主人。”
翰墨在巨大震驚和顫抖中無力垂下腦袋,他的學識和人生準則已經不支持他去對如今環境進行準確判斷,腦海中的嗡嗡聲迫使著眼神變得極度模糊,看向巨大軍事地圖的視線也似乎隻能瞧到被繁雜筆畫包圍的峽穀之地:“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翰墨一字一頓的吼喝著,他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軍帳,進而向著外麵的黑夜咆哮過去,巨大聲音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都壓製了風雨大作和電閃雷鳴,恍惚間使得全天下人都在聆聽著他的咆哮:“卿本佳人,奈何,額。”
翰墨在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的呼喊中,終於停止了下來,幹淨卻因憤怒而變的通紅的臉龐上流露出了痛苦表情,薄唇疼痛的發出一聲輕哼,流出了大量鮮血,最終鮮血變為泉湧,傾瀉如注的噴灑在了巨大軍事地圖上。
翰墨繃緊眼睛,緩慢的低垂下麵容,他就像看著什麽古怪生物般的看著心髒部位穿透而出的白色氣劍,眼眸中浮現出了一連串血色陰影:“奈,奈,何為,賊。”
滿身是血的謀臣拚盡全力的呼喊出了最後幾個字眼,最終無可奈何的閉上雙眸,跌落在了鋪滿鮮血的會議桌上,生命凋零在這一刻伴隨著心髒停止,化成了一汪永遠也見不到底的深淵,如同軍帳外這片無限濃鬱的黑暗,終究是讓很多人走向了不可回頭的迷途。
古人曾雲為戰者,不知天文氣象山川地理,乃匹夫之勇,所以天盟每次進攻路線以及駐紮地點的選擇,都頗為考究。
就比如今夜在萬頃大雨下的龐大軍營,它就坐落在廣闊原野上地勢較高的一處領域,這樣就會避免軍隊不會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而被悉數淹沒。
不過由於天地間的各種自然災害總是帶著出人意料的不確定性,猛烈大雨忽然而至,也讓寬廣軍營陷入了短暫混亂。
畢竟賴以為生的後方糧草需要找到合適的存儲地方,戰車重弩等各種重型裝備,也需要考慮被雨水侵蝕的後果,天空中肆意翱翔著的羽獸,會在黑夜中陷入濃重恐懼。
“將所有的戰車和重弩拉倒早先設置好的避雨場中,讓後方部隊在糧草上蓋好氈布。”聖非一手持著發出昏黃燈光的長明燈,一手又是拿著竹傘,遮擋著從天而降的雨勢,可似乎今夜這場大雨來的比之過往要更加猛烈和迅速,許多雨水還是順著傘簷,落在了聖非肩頭上。
“呼呼。”將軍長呼出的氣息在與冷空氣的碰撞中,形成了十分明顯的白霧,他搖搖腦袋,將麵容上的雨水搖擺幹淨,進而將目光望向目所能及的士兵,此刻他們正在按照自己的命令,保護著眾多的武器裝備。
“砰砰砰。”半晌時間後,崔煉從黑暗中的某處略顯倉皇的奔跑過來,表情或許是因為冰冷雨水而顯現出了大量蒼白:“後方糧草已經收拾妥當,鳥獸們也被拉倒府庫之中。”
崔煉微供著身軀,以抗拒著寒冷所帶來的尖銳感覺,同時嘴巴不斷的向著雙手呼著熱氣。
聖非看著中年人略顯滑稽的動作神情,不禁流露出了幾抹笑容,他搖晃著雙手,將竹傘向著中年人這邊靠攏一些,隨後聲音輕緩和藹道:“麻煩將軍了。”
“言重了。”崔煉舉止悠然的露出輕鬆笑容,來表達著自己的善意,眼眸也是頗有疑惑的向著天空中還在不斷飄落的雨水眯眼看去:“來到赤霞平原的時候,我就和翰墨翻遍了這片地域的氣象資料,根據上麵的記載,這片紅色土地終年保持著三十度以上的炎熱,上一次出現如此磅礴的大雨,都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