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
在苗疆，每年由大祭司親自在臣民中遴選出一名少女奉獻給巫神。
這一次又選出了十二名少女，這將是一場全國人民的盛會，大祭台前熱鬧非凡，人們暫時忘記了蛇災的煩惱，象過節一樣的興高采烈，個個的臉上笑開了花。
當然，除了那十二個少女的家人。
而她們的家人卻不能哭泣，怕被認為對巫神大不敬。
十二座火堆已經搭好，人們還采來山花野草將火架子裝飾得美侖美奐，奇怪的是，那些蛇也紛紛地爬上了火架子，在火光之中吐著紅紅的信子。
少女們被架在火堆上麵，欲哭無淚。
人們認為火祭的同時，也將少女的魂靈同時奉獻給了巫神，是雙重的祭禮，所以火祭是所有祭禮中最盛大的一種。
其實，暗暗的還有一種心理上的自我安慰，連靈魂都一起毀滅了，就不會回來向他們尋仇。
“夠了，我不信這是巫神的本意，我們信它，是因為我們相信它給我們帶來福祉。如果巫神要的是如此殘酷，我們又為何要信它？”
苗王穿著婚禮那天的盛裝，站在祭台下火堆之前，麵對大祭司。
“巫神是應大愛之神，決不會是大祭司所說的那樣冷酷而絕情。事情既由我而起，那就由我自己來結束吧，沒有讓這些女孩代我受過的理由。”
大祭司的目光閃爍，苗王的目光追向他，使他避無可避。
“大祭司，你要在眾人麵前承諾，從我而終，以後不許在我的臣民中選任何一個人做為巫神的祭禮，你同意嗎？”
大祭司沉默了，最終點了點頭。
祭台下萬民也沉默了，卻都搖頭。
苗王將以自己做為活人祭禮的終結。
他看了一眼人群，人群中沒有素衣。
慘然一笑，登上了中間最大的火架子，在花團與蛇群中端坐，閉上了眼睛。
他厭惡每年的祭禮上最盛大的火燒活人的表演，現在就要從他自己來完成，如果他的臣民能夠從此改變這種陋習，那麽他的犧牲也算是有價值了。
他的臣民跪伏於腳下，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大祭司親自舉起火把，燒死苗王這麽大的事，隻有他有這個資格。
“不，父親，不要。”
白裳奔跑過來，跪在大祭司的麵前請求。
“巫神將從此息怒，造福萬民。”大祭司不理會女兒的哀求，執意要點燃火堆。
“父親且慢。”
素衣的聲音終於響起，苗王睜開了眼睛。自從月圓之夜之後，他沒有再見到素衣，隻知道她每日奔走在那些被蛇咬了的族人之中。
“素衣，你愛世人，卻為何唯獨不愛我一人？”苗王內心深處一聲長歎，向素衣投去最後的一瞥。
大祭司已經相當不耐煩了，不想聽另一個女兒為苗王求情，他重複了一句：“巫神將從此息怒，造福萬民。”點燃了火堆。
烈火熊熊向上升騰，火光衝天，蛇信亦如烈焰一般爭相鬥豔，將苗王簇擁在中間。
一隻百米長的白色大蟒蛇不知道從何處而來，遊進了苗王的宮殿，又遊向大祭台，將祭台前的人們嚇得紛紛逃散。
白蟒遊進火堆，向上爬行，一口將苗王吞沒，從容地從人們的眼前悠然而過。火堆上的小蛇也全都跟著遊走，連同城裏城外的蛇，全都聚集在苗王的宮殿前。
苗王的宮殿儼然成了一場蛇的盛會，數以萬計的蛇會集一堂，帶給人一種什麽樣的感觀？
這個結果是人們始料未及的，大祭司傻了眼，手中的火把掉了下來，砸在他自己的腳上，一股被燒焦的肉味直鑽入他的鼻子，抱腳而呼。
“大祭司，你不是說苗王的火刑之後，巫神就息怒了嗎？現在大蛇把苗王吞了，你該怎麽解釋？”
長老開始質疑。
他們看慣了每年的少女祭禮，從沒有感覺什麽不對，而今拿苗王燒祭，他們內心雖然震動，卻誰也不敢開口，怕一不小心使得巫神更加震怒，到時候可能會落得個陪祭的下場。
現在既然大蛇在他們的麵前吞沒了苗王，足可以說明火祭不是巫神的本意，所以大祭司不給個交代怕是過不去了。
“這個、大白蛇應該也是巫神所派，我隻有沐浴齋戒七日之後才能與巫神相通，相信巫神會有所指示。”
大祭司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想出托詞，匆匆離去。
他明白，這個時候如果他不趕緊找借口逃走的話，震怒的人群很可能將他投入大火之中，讓他親自來完成對巫神的火祭。
大祭司是逃走了，可憐他的女兒素衣，還沒有從苗王被大蛇吞沒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被暴怒的人們抓住，丟進了火堆。
“姐姐。”白裳的哭喊聲被人們怒吼聲淹沒。
人們不斷向火堆丟柴火，使得火光更旺，圍著火堆咒罵，吐口水。
如果這就是素衣從小就決定要為之奉獻終生的巫神的本意，那麽她也隻能默默地接受，也許這本就是巫神安排好的結局，將自己奉獻給巫神，同時也不負苗王一片深情。
但素衣在熊熊的烈焰之中，丟下了一句話：“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換我魂靈歸來。”
直至火堆燒盡，人們逐漸散去的時候，白裳依然站在那裏，默默地注視著麵前的一堆黑炭，重複著姐姐那句“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
……
“所以，苗王就這樣被蛇活吞了嗎？”
李鴻遠伸了一下懶腰，看著白裳的指尖又一次重重劃過琴弦。
“不。”
白裳將琴弦一挑，聲音嘔啞難聽，將李鴻遠的神經被震得發麻，不禁直皺眉頭。
“七天之後，逃走的大祭司回來了，帶來了巫神的旨意。”
“大祭司怎麽說？”
孟霏兒一直很認真地聽著白裳的故事，忍不住追問道。
“苗王是人王，不該用火祭，所以巫神派來了大蛇。而人們火祭了祭司素衣，也算是對表達了對巫神敬意。巫神決定，由苗王的妻子繼承王位，成為新一代苗王。”
“大祭司還真是良苦用心。”
孟霏兒發出一聲恥笑，忽又覺得不妥，因為大祭司就是白裳的父親，所以趕緊閉口，不敢再亂發言。
白娘子終於放過了被她折騰得快要散架的木琴，站起身來，走到了門外。
“就在大祭司為新王舉行登基儀式的時候，那隻大白蟒蛇又遊了回來，張開大口，吐出了一個人，就是苗王，活生生的苗王。”
“什麽？苗王在大蟒蛇腹中呆了七天，居然還活著？”
“你們可以想像當時的人們有多麽瘋狂。人們將苗王抬了起來，舉過頭頂，象崇拜巫神一樣地崇拜他，敬重他，愛戴他。從那之後，人們也沒有再將少女做為給巫神的祭禮火祭。”
又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落在山穀裏。
“我的素衣姐姐一心想要奉獻巫神，也算是得如所願了吧。”
李鴻遠點了點頭，也走到了門邊，立於白裳身旁，抬眼望萬裏長空上的星光熠熠，心中惦記著還留在先民窯洞中的雲淺。
“苗王必不是一般的苗王，而素衣也不是普通的素衣，對嗎？”
白裳凝視李鴻遠的臉，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我還是無法將古塚裏那位易怒的苗王與你說的萬民愛戴的苗王聯係在一起，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不久之前在古塚裏與苗王的那一場惡戰還在孟霏兒腦海中盤旋，他們怎麽可能會是同一個人嘛？
“對於我來說，苗王永遠隻有一個。”白裳轉向李鴻遠，說：“現在你明白那些掛在山穀裏晾曬的空心人是什麽意思了嗎？”
李鴻遠點了點頭：“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白娘子，你集齊了多少個？”
“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三個。”
白裳笑了笑，集齊這麽多空心人，耗費了她好幾千年的時間和精力，現在，終於要就要集齊了。
白裳笑得詭異，李鴻遠心中一震，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三個，隻差六個，而他們師兄弟三個加上雲淺、江敏、沫沫，正好填滿。
難道素衣早已在冥冥之中已經將他們的命運安排好了？不遠萬裏趕到這裏來，出去了又回來，最終就是為了素衣歸來？
“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三個。”李鴻遠重複了一句，沉吟半晌，忽地問道：“包括最頂層甬道上倒懸的那些人嗎？”
“你是說閣樓上的那些吧？”
白裳居然把那裏叫做她的“閣樓”。試想一下，至少七層樓，那樓頂上就應該是“閣樓”嘛，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那些膝蓋骨和腳趾骨都變形了，不能用，又不知道可以用來做什麽，已經都烤幹了，蛇也不吃，就權且掛在閣樓上，給山魈們做個樣子，讓他們注意以後這樣的不要收。”
那些倒懸著的日本士兵，真的是百無一用。萬裏迢迢來到中國，不僅回不了家鄉，烤幹了又派不上任何用場，連蛇都嫌棄，看樣子也無法超生，還真是替他們感到悲哀。
李鴻遠很快停止悲天憫人，暗暗地盤算起退路。
這個白娘子顯然知道還有另外三個人，再加上個蒙沫沫，就湊夠數了，一場惡戰恐怕在所難免。
一縷憂思不禁又落在山穀窯洞裏的雲淺身上。